熟悉的声音落在耳中,而四面空寂,只有湖上凉风微微拂过耳畔。雨歆站在那里没有动,只是低低垂落眼眸,道:“景王殿下。”
明辰道:“我叫你雨歆,你也不必叫我什么殿下。”他少年感很足的眼尾线条扬一扬,终于撑不住那笑意,流露出些许失落之色:“那日一别,你……你这是,怎么回事?”
雨歆转开目光,无声地叹了口气:“阮小姐自有自己的去处。而如今,我就是大梁后宫的阮萦秋。”
明辰眼里有惊异与不平之色燃起,他急道:“你就这样答应了她?”
“那如果说,这就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呢?”她突然抬眼望向他。
明辰深黑如墨的瞳孔在她这一句话下急剧地收缩,雨歆终于有些无力地低下头,低声道:“对不起,我当时和你说的,并非都是实话。”
他眼中的波动已经如静水微澜,只是问道:“那你图的是什么呢——我皇兄身边的荣华富贵?”他的神色有些困惑,“你不是这样的人吧,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雨歆不答。她沿着湖走开几步,站到凉亭低矮的台阶上,夜凉如水,有风猎猎吹进衣襟。她叹道:“殿下这么聪明,自然明白,雨歆当时不能说的,现在也依旧不能说。”
“罢了,你也很聪明。不必我担心,你自能过得很好。”明辰双目微睐,依旧是她见过的很明朗的笑意,可那笑里不知是什么意思,隔着几步她几乎有些看不明白。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今天的绣卷,你是不是故意的?”
“是。”雨歆承认得很快,她笑了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看看,萧氏姐妹,是不是像坊间流传的那样姐妹情深。”
“结果呢?”
“不是显而易见吗?”她的笑凉凉的,看起来没有什么情绪和温度,“虽不知过去发生过什么,现在只怕是隔阂甚深、避之不及吧。”
明辰一时没有接口。雨歆忽然明白过来,看了他一眼,道:“对不起,让你看到这样一个满怀算计的雨歆。”
她的声音很低落,虽然是在自嘲,却看不到什么轻松的意思。明辰摇了摇头:“我从不是怪你。”许是因为喝过酒,他的嗓音有些低哑,勉强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不值得。生于斯长于斯,后宫是什么地方,我未必全然不知道。你走得这样艰难,算得这样不容易,就该明白了,这从不是什么坦途大道。”
“我当然知道,我一开始就知道。”雨歆有些难过,涩涩道,“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说到最后一句她喉间恍惚有些哽咽,修长如羽翼的长睫覆在眼眸上,连着那些不甘、悲伤、无奈和隐约的泪光尽数掩去。明辰只觉得心头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几乎想上前一步拉过她的手:“可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你把你的一辈子锁在这里,真的值得吗?你真的会开心吗?”
仿佛有什么情绪激烈地涌上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脱口道:“是,寂寂深宫,我固然不会开心。那我要怎么办呢,难道你能让我过得开心吗?”
那一刻明辰几乎要告诉她他可以,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带她走。可下一秒雨歆已经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那明亮尖锐的眼光仿佛被灼烫了一般极快地暗下去,低低道:“对不起,我失言了。”
明辰眼中激烈的涌动被怔怔定在当场,然后缓慢地黯淡下去。夜风徐徐吹过微微发烫的额头,仿佛将那酒意尽数吹得冷了,回味只剩下无尽的苦涩和无力。他慢慢觉出味来,道:“是,你我如今身份,本就不应该有什么多余的来往。”
他是景王,而她是皇上身边新宠的妃嫔,他说的当然是对的。可是听他这样说出来,雨歆心里仿佛有无尽的哀凉涌上来似的。他身上有瑞脑香微微清苦的香味,很淡,平时并不会注意到,但此刻月色寂寂,便迎着风慢慢散开来,柔和而分明。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她忽想起一事,从怀袖中取出那枚玉佩,向他递过去:“这是当时你送给我的,如今……你若是觉得不合适,便拿回去吧。”
她的眼光中有凄凉的温柔,明辰没有去接,淡淡道:“你留着吧。”
玉佩停留在她手中,她有些意外,却又暗暗地觉出几分失而复得的欣喜。雨歆想了想,又从发髻间抽出挽发的碧玉簪,那一挽青丝便尽数散下,如墨玉般宛然垂落。
“那……这是我从小随身的玉簪,簪股上我亲刻了一个‘歆’字,”她将玉簪递到他手中,眼眸中微微有星点明灭,“我们相识一场,你便留着作个纪念吧。”
明辰接过端详了片刻。玉簪微凉,是很通透的绿色,落在他修长白皙的指节间。他扬起眉眼看向她:“这便是……你的还礼?”
湖边有几星流萤轻盈掠过,迅速钻进了萍汀丛生之中。夜露渐重,她半截露出衣袖外的手臂被夜风吹得发冷,心里却仿佛想通了什么似的,稍稍畅快了一些。
“算是吧。”
雨歆沿着岔道一路走回去,远远地能看见芷兰守在路口,等着她回来。
“娘娘!”是芷兰的声音在唤她,她见雨歆挽好的长发尽数散落,也不多问,只是默默帮她束起,温言道,“晴云、晴月两个都来问过好几次了,娘娘快回去吧!”
雨歆微一点头,掩唇打了个呵欠,仿佛是有些倦了,漫不经心地道:“今晚,你只是陪着我去溶月湖散步醒酒,知道了吗?”
“娘娘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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