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秋日格外短暂,那些朝朝暮暮就像一阵风,才让人感受到秋叶的凋零,就已悄悄离去。第一场雪在那枝头犹自黄叶飞舞的时节翩然而落,不过是一夜之间,屋檐上、地面上便已经覆盖着一片纯净的洁白。
宫城已经笼罩在新年将至的喜庆之中,偶尔有宫女提着红暖如玉的灯笼踏雪来去,那裹着霜雪的树枝便映着灯火,格外地玲珑剔透,如同染上一抹淡笼的云霞。子芊常常顽皮地伸手去接着飞落的雪花,口中笑叹:“娘娘常念的诗上说什么‘玉树琼枝作烟罗’,原来就是这样的情景!”
阮萦秋就出生在一个飞雪如絮的冬日,玉牒上记载的生辰是元月初七。而如今,这个生辰属于了她。雨歆静静站在庭中,似是不耐身后打伞的小宫女,她忽然快走几步,躲开了伞的束缚。
天地间似乎只余下了她,亭亭立在漫天飞雪中。并不觉得冷,有雪花轻盈地落在绾起的长发如云间,仿佛一朵朵最精致的花钿。她低头望着自己渐渐隆起的腹部,如今穿的皆是宽松轻软的缎袄长裙,原本如冰似玉的姿态不由自主地染上几分浅浅的甜美。
自从身孕过了四个月,雨歆便极少出门。那日顾若璇和沐菱儿一起来看她,沐菱儿指着她的腹部,笑起来露出浅浅的梨涡:“姐姐总是闷在屋子里,到时候生下的小皇子小公主就和姐姐一样安安静静了!”说完便侧身下去装模作样地要听她肚子里的动静。
顾若璇使劲儿在菱儿的左颊上拧了一下:“安安静静的有什么不好?可不要像你这样淘气呢。”她的目光轻轻掠过雨歆饱满的小腹,语气中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羡慕,“姐姐可真想也有个孩子承欢膝下,可是几年前那回到底伤了身子,只怕是……”
雨歆唇角静恬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冷。她环顾四周,正殿中除了沐菱儿的近身宫女小茗外,皆是她二人的亲信,便随口唤道:“小茗,小厨房里还有刚炖好的银耳雪梨,欣贵人这几日有些气喘咳嗽,去给你家贵人拿来。”
银耳雪梨甘甜清凉,是一味有名的药膳,沐菱儿正说得有些渴,也等不及小茗,自己忙忙地跟着去了。
雨歆眸光幽妍一转,声音轻若不闻:“是珉贵妃?”
顾若璇低垂的眼里有一闪而逝的迷茫,轻轻摇头:“我不知道,可我觉得,或许不是她。那日我已有七月身孕,照常和莲叶去太液池散步——莲叶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你当年大约也见过——临到湖边时她脚下突然一滑,两个人一起落了水。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还说什么孩子……”
殿里的炭火很暖,可她的脸色却渐次苍白如窗外的新雪,描画精致的柳叶眉隐忍地蜷曲,泪珠泫然,凝聚着数年来的委屈和伤心,“那是我和皇上的第一个孩子,皇上……皇上已经给他取好了名字……”
雨歆握过她的手,轻言安慰。顾若璇轻轻喘了一口气,拭去欲落的泪珠,又道:“等我醒来的时候莲叶已经因为护主不周被乱棍打死,只留下莲衣陪我守着这空荡荡的雅兰殿。我不甘心,瞒着皇上悄悄去查,真的发现莲叶的鞋底被人做了手脚。那是……”她纤白的贝齿在薄唇上咬出层层叠叠的齿痕,“……那是我初初有孕时,瑾贵妃奖赏给雅兰殿宫人的……”
哽咽间她再也说不下去,泪水滚落如珠,身边年纪长些的宫女亦有戚容,莲衣更是呜咽不止。
莲叶?记忆中似乎有那么一个水荷衣裳、青绒头绳的豆蔻少女,如今已是白骨成沙,而她自己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又有谁会记得?心底似笑似怜,雨歆轻轻替她拭去斑驳泪痕,劝道:“姐姐别难过,”她眸光微沉,“是不是她又有什么要紧?宫中红颜如流水,从来就没有谁能长住君心。她待珉贵妃宽纵亲密,不过是在助长江敏颜的气势。等我们这些年轻气盛的新人和江敏颜势如水火两败俱伤,她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你我涉世未深,根本不是瑾贵妃的对手。只是,她漏了一点,”雨歆轻扬的唇角嫣红晶莹,隐着清冷婉转的笑意,“并不是所有女子都是公候出生的池中之物。”
“你是在说你自己,是吗?”
“是,姐姐你放心,”雨歆在她的耳边吐字如兰,为她,也为自己承诺,坚定道,“我不会轻易认输。”
那一天的大雪下得格外飘渺,仿佛飞羽,宛若落梅。天地之间,似乎只有这一片无边无际的雪白,掩盖着深宫中一个又一个秘密。两人相继望向窗外,一颗心仿佛是在泥泞湿寒的积雪里,又仿佛是在锦绣堆砌的暖阁中,沉浮不定。
一个略短的过渡章!今天没有二更啦非常抱歉,我们明天见!明天进入下一个剧情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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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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