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接过瓶子,拧开后用银匙随意一搅,便有熟悉的馥郁香味飘散出来。他向候在门外的当值太医招手,那太医垂着眼小步进来,躬身接过,低头再次查验,旋即道:“回皇上的话,此香露中的确有大量麝香。麝香对女子怀胎不利,慧妃娘娘突然小产,只怕多半与之相关。”
太医话音方落,那边芷兰带着一众宫人已经慌忙跪下磕头不止:“奴婢有罪!奴婢有罪!这香露有问题,奴婢们都……没有发现!”
麝香!
雨歆宛觉平地惊雷。沐菱儿,那样率真坦诚的菱儿,那样一口一个“慧妃姐姐”的菱儿,就在前几天,她还在她身边眉眼盈盈地撒娇,亲自帮她点上香露……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慕容雨歆出身就是一朝公主,看过十余年的宫闱内幕,如何会被一个小姑娘骗过……她不会看错人……一定不是菱儿!雨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向着那太医喃喃道:“大人你会不会弄错了,欣贵人她……”
那太医低头唯唯,不敢作声。“太医说你身上有麝香的痕迹。因此你昏迷的时候,朕早已让太医查验过你身边的一切!”明昭微垂下眼,看向那太医,道:“你查到了什么,尽管直说!”
雨歆的眼里泪水迷朦。她的床榻高,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太医因为磕头不停晃动的乌纱官帽,听他道:“回皇上的话,这香露中确实加有大量麝香,只是由于在调配时掺入了大量其他香料和海棠花,闻起来不是那么分明罢了。”
明昭的怒火已经灼然爆发,指着跪伏在地的芷兰怒喝道:“你身为朝颜宫总管宫女,这般不小心以至于主子小产,龙脉不保,自己去领杖责四十!”
“等等!”雨歆浑身都在微微打颤,这一声却出的急促有力。她慢慢抬起眼,水眸里寒意渐深,一字一顿道:“皇上息怒,这不怪芷兰。是欣贵人嘱咐她把香露和皇上御赐的沁兰香同用!皇上您可以试试,无心之时本就难以觉察,混入沁兰香后更是全然难辨!”她声音突然低了,苍白的唇角轻轻颤动,轻笑似叹息,“菱儿一向与我投缘,又是这样爽朗的性子。莫说是我,只怕合宫上下,都无人相信是她……”
她脸颊上的泪痕渐渐干涩,明昭伸手替她去拭,只觉得她的脸也如同眼泪一样冰凉如玉:“朕也不希望是她……人心善变,你不必过于介怀了。”他见雨歆的宫女仍战战兢兢在下面跪了一排,眼色一扫,芷兰便会意磕了头起来,转身用紫藤盘金小茶盘端来一盏新斟的热茶,无声侍奉在侧。
仍是家常用的竹纹粉瓷茶盏,这时候看见,心里倒有几分熟悉的暖意。雨歆接过来,一面撇开浮沫,一面轻轻抿了一口,忽道:“上次欣贵人来的时候,曾说起香露是她的宫女小茗所调配,自己分毫不懂,会不会……”
“既能做出这样的事,她的话你也不必信了。”明昭微微冷笑,“沐氏倒是一直喊冤,可她身边的宫女早被严刑审问,十几种酷刑一轮下来,只是一口咬定是欣贵人令她用麝香调制香露,昨夜趁看守不备,便自尽了。”他一转头看见雨歆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忙安慰她道:“是朕不好,是不是听了这些话吓到了?快焚些檀香定定神。”
立刻有人应了一声“是”,忙活起来。鎏金香鼎上一缕苍白的香烟缓缓绕成九曲,四散成淡薄的烟霭,明明已经消失殆尽,却仿佛还看得见似的,她的双眼渐渐没有焦距,只盯着那个方向,半响没有作声。
女子产育之事多有艰难,小产更是伤身。雨歆经此一事,足足调养了一个多月才缓和过来。日复一日地关在寝殿里,整个人却消瘦得像一片深秋的落叶。她本就纤窄的脸庞露出了尖尖的下颏,只余一双眼眸仍有光泽,仿佛两丸冰珠,朦胧着让人看不懂的水雾明灭。
饶是如此,雨歆也从芷兰的闲话中知道了后宫的情形。她入宫以来一向圣宠优渥,此时遭遇横祸,一众妃嫔暗自的拍手称快自不必提。珉贵妃更是春风得意,自雨歆有孕不得侍寝以来,一月之中明昭倒有十余日摆架毓秀宫。顾若璇得闲时常来陪着她解闷,言语里多有开解和宽慰,有时物伤其类,不免各自落下泪来。也算是借着顾若璇的路子,新封的赵婕妤玥凝对她甚是关切,常常随了顾若璇一同前来。只是说到沐菱儿时,芷兰的语气有几分隐约的怜惜:“沐小主被皇上废黜到冷宫。冷宫一切荒废,只怕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
“是么?”雨歆微抿嘴角,倒是沉默了半响,方道,“芷兰,我们去冷宫看看她。”
“娘娘,冷宫为不祥之地……”
“失势一时没什么可怕,可怕的是被人害得糊涂,一无所知。什么祥不祥的,我不信这个。”雨歆自顾站起,提声唤道,“备辇——”
步辇走得极快,雨歆对着手中的一柄珐琅铜镜笼紧了微松的发鬓。恍惚中忽见铜镜里闪过一个人影,她一回头,却见草木欣欣,平静如初,一只半大的雀儿“叽”地叫了一声,从草丛里窜了出来,向着远处飞去了。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心下却仍是是隐隐不安。
冷宫废弃多年,连门上的铜锁都生满了青绿色的锈迹,廊下几株疏疏的梧桐横生斜刺,枯枝间早已结满了蛛网层层。冷宫的看守用钥匙转了半天才打开锁,知趣地退下去。
雨歆小心地推开了半掩的木门,“吱呀——”一声扭曲的低响,极不舒服地划过心底。雨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宫人,吩咐道:“这次过来只求行动隐蔽,务必要守口如瓶。芷兰去给那看守一把碎银作赏,晴月去守着门。”
“是。”二人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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