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月影堂出来已是傍晚了。暮色低垂，顾若璇便邀雨歆去雅兰殿用晚膳。雨歆与她共乘玉辇，抬轿的内监有节奏地平稳向前，顾若璇一手支颐倚着轿栏，却是凄然一笑。她的鬓发微有些松散，一枚镂金流苏从发髻上斜斜地滑落，随着步辇轻晃，苏苏有声：“皇上的心里是天下百姓，于我们到底是情薄。我也好，玥凝也罢，几年的朝夕相对、生儿育女，不过是一份浅淡的情分。你瞧珉贵妃跟了皇上小十年，还不是沦落得这样的结局。”

雨歆默然，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偶然在静仁殿偷听到的几句话：

“萦儿是阮家的女儿，自小在京城长大，却生得这么像她！朕这一天天看着萦儿，总觉得像看着长大了的她似的。方才朕午睡时做了个梦，忽然就想起她来，醒来自然心烦意乱的很！”

“朕当年密令不准伤她、要留下她的，怎么就还是不见了？”

“那年她还小，豆蔻年华初初长成。她的那一曲《朝凤》古意悠然，跳得真是好看……”

她心底的一声叹息如散不尽的烟霭。或许，身为一国之君，明昭是博情，是薄情，亦是一片钟情。雨歆凝睇着指尖三寸琉璃般的丹蔻，不由得有些怔忡，低声道：“姐姐，他是皇上。粉黛六宫，注定不能钟情于一人。”

“我当然明白。”若璇仰面望向西天渐渐湮灭的晚霞，有眼泪忽从妆容精致的眼角落下，仿佛霞光下的一莹夜露，极快地滑过她光洁如玉的脸颊，在耳根边留下微微一点温热的湿润。若璇用手背轻轻拭去泪痕，怔怔半晌，方轻声道：“我从没有想过能得到皇上的全心全意。君心难测，江山美人的道理，我自然是懂得的。皇上心里装着全天下这么多事，我只希望在他看着我的时候，他的心有那么一刻是惦记着我的，希望对他来说，我和她们有那么一点的不一样，这就够了。”

“顾姐姐……”顾若璇纤瘦的双肩微微发颤，雨歆帮她扶正有些松脱的发簪，只沉默地安慰着她的失意。若璇的长发是那样的柔顺而细腻，在她的指间清凉地游走着。长发绾君心，哪个女子没有满头青丝，可是能绾住君心的，又有几人呢？雨歆望向四面渐合的暮色，连着一颗心，也随着天色一起，逐渐陷入无边的黑沉。

这一年的秋天终是姗姗而来。一场秋雨一场凉，几场潇潇雨后，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捎带着沁人的寒意，像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仿佛要带走面庞上所有的温润。雨歆在上林苑中闲步，一阵风吹落了枝叶上昨夜的积雨，一把淅淅沥沥的雨点劈头盖脸地洒下来，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噤。芷兰忙上前替她拭干水珠，把一件紫貂毛暗花披风披在她肩上，小心翼翼地系好了胸前的如意金丝结。雪白的风毛轻轻软软地拂在颈上，好像小孩子顽皮的轻触，痒酥酥的暖意。

“莫道不**，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宋人的诗写得真好，她望着上林苑满园的菊花，不由得摇头微笑。今年雨势甚大，虽是菊花依旧，却没有了去年和顾若璇对坐赏花时的盛景。她忽地想起了那个还未来到人世也就早早夭亡的孩子，心头一瞬间尖锐的痛楚。如今珉贵妃和宜妃墓木早拱，白骨黄沙，而她站在这里，依旧是明媚鲜妍的面庞，一颗心也不知是喜是悲，怔忡间，仿佛被风沙迷了眼睛。

忽听身后遥遥地有纷沓的脚步声，雨歆尚在出神，身边的宫人已经齐齐地跪了下去。她忙回头看时，只见九龙华盖迎风招展，明昭已经走到她背后几步之外。雨歆屈膝请了安，便只婷婷而立。明昭素来熟悉她的性子，三两步过来携了她的手，亲昵地嗔她：“手怎么这么冷？可别着凉了！”

雨歆莞尔一笑，皎洁如月的脸庞上旋起浅浅的梨涡，宛如荷蕊初放，香远益清：“皇上亲赐的紫貂裘，哪里会冷。”她的脸微微侧着，能看见发髻中嵌着一枚小小的晶石珠花，烁烁生辉，便仿佛是那花朵中莹莹欲落的露珠。明昭不禁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样清淡优美的轮廓，有一种似近又远的熟悉，影影绰绰地让人看不真切。

她若是长到这个年纪，下颏再尖些，身量再高些，是不是就是这样？

可是寥落的眉眼微微垂落，唇角在笑，那笑意却不曾到眼里，似乎也没有多像。

他不由得伸臂将她揽入怀中，雨歆的长发轻轻地触在他的下巴，她头发上幽幽的香意从怀中盘萦而上。她有些惊讶地想抬头，却被明昭更用力地禁锢住。

“别动，就这样，这样……就很好。”她微微一怔，听到明昭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喃喃。呼吸间是她早已熟悉至极的龙涎香，他的怀抱温暖有力，却莫名地引出一丝悲凉和怅惘。初入宫廷时淬冰蚀骨的家仇国恨，行到今日，交缠着无数的清晨与午夜、半笼的帷幕与含笑的凝睇，那行将出鞘的利刃仿佛已经缠绕成茧，拔不出，放不下，看不清。

耳边忽然传来一把婉转的嗓子：“臣妾参见皇上。”雨歆面上微赧，忙轻轻推开明昭。她回首一望，却是宁嫔站在廊下，仿佛等候已久。

宁嫔本就身形娇小，今日穿着白缎绣折枝梅花的上衣，下面却是浅绛红的百褶留仙裙，映着俏脸上盈盈笑意，斜髻中珠翠晶莹，便宛如一朵娇艳而放的怯怯桃花。宁嫔璨然一笑，屈膝复又请了安，身姿轻柔如水，宛转生姿：“臣妾宁嫔陆氏，给慧妃娘娘请安。”

“妹妹免礼。”雨歆含笑虚扶。宁嫔轻盈起身，又向明昭道：“请皇上恕臣妾贸然闯入，臣妾是奉瑾贵妃娘娘的意思来恭请皇上。贵妃娘娘说有几样要事需和皇上商量，一是明珺长公主的婚期，二是灵萱公主的抚养，还请皇上移步含章宫商议。”她看了雨歆一眼，又笑道：“柔贵嫔也在那儿呢，慧妃娘娘一块儿去吧！”

玥凝？雨歆心下微微纳罕，宁嫔也就罢了，可是赵玥凝，什么时候和瑾贵妃亲厚起来了？

抱歉今天的来晚了！

进入第二卷，甜甜的恋爱正在向你走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