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晚天凉,瑾贵妃正在寝殿里闲坐。宫女绿袖将一行人恭敬请进寝殿,便请了安无声退下。只见瑾贵妃正坐在窗边翻阅一本内宫账簿,而赵玥凝则斜倚在雕花矮凳上,用青葱玉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剥着朱橘。橘香清冽,而她却恍若未闻一般,微微颦着眉头,细心地用指尖剔开橘瓣上的脉络。
见明昭进来,瑾贵妃忙放下手中卷册,起身行礼,玥凝亦把刚剥好的朱橘奉予明昭。瑾贵妃因见雨歆在侧,不由得盈然微笑:“慧妃妹妹来得正好,本宫正要和皇上商量你兄长的婚事呢!”
瑾贵妃头上垂珠累累的金丝八宝攒珠髻中坠下无数条赤金的流苏,宛如凤尾千羽,尽极端庄。她看向明昭道:“臣妾上月去大佛寺参拜时,已去见过明珺公主。公主只说一切听由皇上安排,臣妾瞧着,倒是十分乐意的样子。”
明昭微有感慨之色,道:“母后离世时明珺年纪还小,这些年一直郁郁不乐,自请出宫守丧经年。这四年来在大佛寺诚心守孝,堪称我朝皇女典范。阮氏算得上我大梁名门,清泽一表人才,事君父也一向纯孝恭谨,配得上明珺长公主之尊。这门姻缘,朕早有打算。”明昭的目光向雨歆微微一转,语气轻松:“朕看就等过了新年,在正月里择一个吉日成亲,你看可好?”
“臣妾替兄长和母家谢皇上龙恩!长公主身份尊贵,臣妾母家不过草芥寒汀之属,一切皆听从皇上安排。”雨歆既惊且喜的样子,屈身恭敬谢恩,心里却是悄悄一转:自上回朝颜宫相见,阮清泽至今尚未给她答案,而如今他将尚公主为妻,驸马之尊,有些事情恐怕要更加小心了。
心念动时,她不由得出了神,连玥凝唤了好几声“慧妃姐姐”都没听到。赵玥凝微笑道:“姐姐想什么这么出神?方才贵妃娘娘的意思是,姐姐如今身居妃位,膝下无子,不如便由姐姐收养丧母的灵萱公主呢!”
雨歆唇角如水的笑意微微一滞,灵萱公主的母妃是她亲手所害,她又如何有脸面面对年幼失亲、前途未卜的小公主?眼光扫过赵玥凝发髻中素白的珠饰,银簪素净,依旧是哀伤的打扮,她温婉的笑意中亦带着戚容。到底,玥凝痛失亲子,也不过数月而已。
雨歆心中一动,浅笑道:“臣妾年轻,资历尚浅,只怕自己照管不周委屈了公主。若是将灵萱公主交由柔贵嫔抚养,皇上和娘娘以为如何?松儿出事,贵嫔必然伤心,这样也算是安慰妹妹为人母的一片心意;再之宜妃姐姐和贵嫔是表姊妹,贵嫔也算是公主的小姨,更是亲上加亲呢。”
这番话说得很在理,赵玥凝惊讶地望了她一眼,仿佛有些不可置信似的。明昭思忖片刻,龙颜微展,颔首道:“你想得倒是十分周全。照这样说来,若不把灵萱公主交由玥凝抚养,倒是对不住故去的宜妃了!”
这便是准了。玥凝一时又惊又喜,正欲谢恩,半笼的门帘忽被人掀开,却是一副慌张模样的绿袖!一股凉风顺着门帘从廊下灌进殿内,雨歆不禁打了个寒噤,向里退了一小步。
“放肆!”瑾贵妃脸色微愠,斥道,“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皇上和娘娘们在这里,怎么这样不懂规矩!”
绿袖忙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口齿还在打战一般:“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婢方才听内务府的小太监说,去朝颜宫送衣料时,看见……看见……”她战战兢兢抬头瞟了雨歆一眼,咬牙道,“看见慧妃娘娘的枕头下压着一个布偶,上面写着文贵嫔的生辰!”
“什么?顾姐姐?”赵玥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前几天不是病了吗,难道是……”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清脆一声,却是明昭面沉如水,拍案而起,一串翡翠十八子手串“噼噼啪啪”地摔了一地,惟见散落的圆珠在地上散成一片,犹自滚动不止:“放肆!你可是亲眼看见了吗?事关慧妃人品,怎容你信口污蔑!”
绿袖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哭道:“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奴婢不敢轻信谣言,又怕打草惊蛇,听到消息后就找了个送礼的由头,亲自去朝颜宫寻了一圈,结果……真的看见了那布偶!”
“皇上息怒,臣妾有罪。”瑾贵妃带头,众人皆惶然跪了下去,寝殿外一屋子的宫人更是黑压压跪了一地。瑾贵妃含泪欲泣:“皇上,巫蛊之事乃后宫大忌。臣妾如今暂代六宫之责,管理不能,未能为皇上分忧,请皇上恕罪!”
明昭几步踏到雨歆跟前,他眼中是冰山下欲燃的火,深深迫视着她低垂的脸庞,一字一字问她:“你,有没有?”
雨歆只是轻轻摇头,语意清淡,却有些茫然的无力:“臣妾没有。可事出在自己的寝宫,臣妾无从辩驳。”
明昭盯着她看了数秒,面色一变再变。他终于直起身,一拂袍袖,沉声道:“吴赪,去朝颜宫!”
明昭行事自是雷厉风行。吴赪和绿袖早带人把整个朝颜宫内外牢牢把守住,明昭一动不动地坐在正殿上,目光冷肃,看着几个身材高大的内监四处翻找。而雨歆静静立在一侧,她微微抿着双唇,眼波清冷,一颗心却是上下忐忑。
一阵翻箱倒柜后,搜查的内监一转身向着寝殿走去。芷兰和翠萼一齐跪在珠帘后边,翠萼年纪小,许是觉得委屈,大声道:“各位公公,这是我们娘娘的寝殿,照规矩不能随便进啊!”话音未落,领头的内监提腿重重踹在她们胸口上,芷兰一声痛呼,禁不住跌卧在地,面孔上慢慢泛起喘息不定的潮红。
“回皇上,找到这个脏东西了。”不多时,那内监面无表情地双手捧着一个布偶,奉至明昭跟前。布偶色泽陈旧,缝制成有手有脚的人形,躯干处钉着数枚银针,其中一枚针上穿着一张长长的鹅黄笺纸,上面赫然是顾若璇的生辰与姓名!
笺纸上的字迹与雨歆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写在这样的厌胜布偶上,那纤细的笔触便平白多了几分诡异之色。明昭只看了一眼,便随手把布偶向着雨歆掷去,勃然大怒:“你说!”
布偶从脸上一直跌落到跟前,雨歆心中一凉,徒然道:“我没有——”
是失望抑或惊怒,明昭看着她的眼神仿佛是火,要把她和那个奇怪的布偶一起焚烧成灰烬。他起身走到她跟前,扬起手仿佛是要打她。可手背上青筋微微发颤,到底没打下去,转而随手从高几上抢过一个缠枝莲花耸肩瓶,往地上狠狠一掼——
“啪”的一声脆响,花瓶四分五裂,碎片四溅。周围的人皆仓惶躲避,雨歆没敢躲,一片飞溅的白瓷斜斜地削过她的额头,有黏稠的鲜血从额角缓缓流淌而下。头上一阵晕眩,她左右摇晃了几下,仿佛坚持不住了一般,跪伏下去。
明昭冷眼看着她的沉默,眼中的失望之意愈发深重,拂袖而去。
“娘娘……”是芷兰在含着泪唤她,一手按着疼痛的胸口,一手挣扎着向她膝行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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