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宫中传出讯息,朝颜宫夜起大火,慧妃不知所终。
一辆朱漆的油壁马车在田野间缓缓前行。雨歆斜倚着车壁而坐,任凭马车颠簸不平,只是把玩着手中的一把泥金绣双蝶纨扇。扇面刺绣精美,那一对蝴蝶扑翅欲飞,栩栩如生,白玉雕琢的扇柄下坠着杏黄流苏,轻轻流过肤若凝脂的手背,有一点不真切的酥痒。慕容瑜用略微粗粝的手掌轻轻抚摸她黑若鸦羽的头发,叹道:“雨歆,这两年难为你了。慕容氏的大业要牵连你一介女子身涉险境,是我对不住你。”
“哥哥不是这种感叹时境的人啊!我是慕容家的女儿,都是应该的。”她轻笑宛然,倒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不知道阮家上下,得知爱女不知所终后会怎样?”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慕容瑜面色微沉,嗤笑一声道:“前几日刚到京城时,萦秋执意回去向爹娘请罪,也把一切前因后果挑拣着告诉了阮清泽。只是……阮家老爷根本不打算原谅萦秋,甚至命下人把她赶出了家门,说只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萦秋姐姐一向重孝,性情又温婉。这下,只怕是要伤心好些日子了。”
“嗯。”慕容瑜对此亦是心头郁结,只轻轻应了一声。
一路无言。傍晚时分两人带着随行的亲信在京郊的客栈留香阁住下,屋子很小,桌上只有一盏小小的烛灯。有浅桔色的烛光从薄纸的灯罩内朦胧地透出来,隔绝了外面的人烟荒芜,倒仿佛有些温暖的家的意味。因为暖气充沛,雨歆脱下了白狐皮暗花大氅,只穿着件水墨垂柳花样的羽缎长裙,灯光摇曳中更显得眉目清丽。她的唇角微蕴笑意,伸手给自己斟了一杯满满的绍兴酒,一饮而尽。那黄酒味道辛辣,比不得宫中蜜酿淡薄醉人,雨歆只觉喉口火辣辣地直烧,却忍住不呛出声来,只胡乱地挟了几筷子菜压下去。
慕容瑜也举杯饮了一大口,酒意突沉,不由得纵情大笑:“雨歆,想不到我们兄妹还有在这里对饮的这一日!”
雨歆婉然一笑,自己又慢慢地斟了一杯。她的眼神在灯光中璨然闪烁,双颊晕红,仿佛已有几分微醺:“哥哥,我们明日去哪儿呢?”
“去哪儿?”慕容瑜笑道,“当然是回家了。我们回铭城,你也去见见我和萦秋的女儿,起名叫慕容初芸。”他想一想,补充道:“一岁多了,不知道肯不肯叫你姑姑。”
“自然是要见见小侄女的。”雨歆一咬牙,后一句话轻若梦呓,“那么,如果雨歆已经有了想去的地方,有了心心念念的人呢?”
慕容瑜眸色一沉,然而唇角仍是恬适的笑意:“你久居深宫,怎么会识得旁人?”
雨歆浅笑,用竹筷轻轻地敲了一下碗碟:“所谓情之所起,不在时间,而在钟情。哥哥难道会不懂得?否则当年在阮府哥哥与我不过是寄人篱下的仆婢,又怎会有机会和萦秋姐姐相识相知呢?”
“雨歆!不许你胡说我和萦秋!”慕容瑜夺过雨歆的手,眉目微微下压,“是谁?你说出来。若是可以,我自会成全你。”
“那在哥哥眼里,他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呢?”她蝶羽般的长睫无声地垂落。
慕容瑜一字一顿地答:“能娶我慕容家女儿的,一定是为我大铭效力的一代英雄。”
“那只怕是不成了。”雨歆轻笑如叹息,“罢了,便只当我未曾提过吧!”她一手提起酒壶,却发现壶中已空空如也,于是道:“我下楼去加点酒来。”她挣开慕容瑜的手,身形轻盈,只听得脚步声渐渐下楼去。
屋中很暖,暖得几乎使人喘不过气来。慕容瑜酒意上头,望着那一盏悠悠灯火几欲睡去。好在他自幼习武之人身强体健,从果碟中拿一块茶香菱粉糕三两口吃下,糕点茶香沁人,醉意稍解。他叫了一声“雨歆”,四下安静无声,没人应答。
慕容瑜正欲直起身子,却听门帘“哗”的一响,雨歆提着一壶酒笑盈盈地走进来,微笑道:“这里的小二倒真是懒怠,连送壶酒都要催上好几次。这是刚温好的惠泉酒,哥哥再喝几杯吧!”
她甚少用这样活泼轻快的语气说话,恍惚中,仿佛还是少年时分,锦衣华服,无忧无虑。慕容瑜自斟了一杯,慢慢地饮尽了:“是吴越之地的酒。越王勾践十年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你很会挑。”
“我哪里懂这些。”雨歆随手取过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仿佛没听懂似的说起了酒,“在宫里喝惯了鲜花酿的蜜酒,早已喝不惯这个了。那些桂花酒、桃花酒、合欢酒、梅花泡雪酒,都是香甜微醺,喝着喝着便有倦意了,有时……”话音未落,慕容瑜已摇摇晃晃地伏倒在桌上,残酒淋漓,顺着衣袖黏稠地渗开去。
“哥哥?哥哥?”雨歆试探着叫了两声,他却反应全无,酒醉正酣。她的唇角勾起一丝清浅笑意,抬手看了看指甲里尚未拭去的迷药。
哥哥,对不起。
雨歆从袖中取出一张写好字的花笺轻轻压在桌上,随即蹑手蹑脚地掀开门帘,悄悄离去。
猜得到雨歆第二天要去见谁吧,自由的重逢!甜甜的爱情!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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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烛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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