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落尽，冬夜恢复了往日的沉默与冷寂。“当当”数声是墙上的自鸣钟，只怕已是午夜时分了。

雨歆打发了侍女们下去休息，自己也准备洗妆宽衣。她只披着一件素绸中衣坐在铜镜前，用犀角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理着头发。犀角梳子是深沉的棕色，握在她洁白柔软的手心，便如一块墨玉。那梳子早用玫瑰花露浸过，一梳便是四溢的花香。久而久之，连那满头青丝也萦绕芬芳，馥郁怡人。

木桥上隐约有吱呀吱呀的轻响，接着便有人推开半掩的门。雨歆回头一看，果然是明辰带着一身淡薄的酒香归来。“你回来了！”雨歆忙起身迎上去，明辰伸手在她凝脂般的脸颊上轻轻一刮，仿佛是有些薄醉，那笑意里带着几分肆意的温柔，道：“好好的除夕夜，却让你一个人在家守着，太委屈了你了。”

“没事，我等着你。”雨歆浅笑嫣然，仰起脸看向他的面庞，轻声道，“素月她们几个陪着我，也能解闷不少。”

明辰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忽觉一缕香甜花香从发丝中盈盈而上，不由得吸了吸鼻子，讶然道：“你身上怎么有股玫瑰花的香味？”

“你猜。”雨歆狡黠一笑，唇角梨涡微旋。

明辰笑吟吟地望着她，配合着她一一地猜：“是你今天簪过玫瑰花？是用了玫瑰花瓣沐浴？”他有意慢慢地想一想，道：“再不然，就是晚上贪喝了玫瑰酿的酒？”

雨歆抿着嘴一个个摇头，最后伸手遥遥指向妆台上犀角梳子，但笑不言。

“哦，我知道了！”明昭一点即通，“我记得你前几天和我说过，素月和你新蒸出了一瓶玫瑰花露！”

她的笑颜愈发甜美，轻轻仰起脸，凝望着明辰清朗的面容。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的眼角微微有些发红，但眉眼微弯，尽是笑意。雨歆踮一踮脚尖，把原本环在他腰上的手挂到他肩上，两个人贴得更近。

明辰缓缓低下头，极其轻柔地吻在她淡绯色的唇上。她睁着眼睛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双睫仿佛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双唇相接那一刻雨歆呼吸微窒，只觉得他的唇柔软微凉，仿佛能尝到一点未散的酒香，如能醉人。

“歆儿……”明辰的气息略微急促，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她的容颜近在咫尺，发流如云，有幽幽的花香从散落的长发间散溢出来。不知是谁的手带落了床边的垂帘，绣着山水墨画的雪纱帐子轻飘飘地落下来，仿佛笼住了一团温暖柔软的光晕。

他的吻落在她绯红的耳根，雨歆略略偏过头，在急促的呼吸中低低地唤他：“我……”

觉察到她的瑟瑟，明辰略停一停，在她耳边道：“歆儿，别怕。”

明明一颗心绵软如春水初融，可身体却是僵硬的，仿佛每一处关节都锈住了，几乎不知道要怎么动弹。她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些什么，脑海中全是不该出现的混乱的碎片，整个人几乎要蜷缩起来。她白如新藕的手臂在微冷的空气中起了一片战栗，努力伸手去回抱他，喃喃地摇头，好像能把那些碎片都一起甩出去：“我……我不是怕……”

头顶上听见他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明辰抱着她没动，过了许久，忽然低头亲了亲她瑟瑟发抖的眼睫，柔声道：“好了，我们睡吧。”

明辰一向起得早，卯时天色微明，便已朦胧醒来。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一抬眼只见雨歆正在身畔沉沉好睡，面庞皎白如玉，呼吸匀停，半裹在莲青色的锦被香衾里，格外地清丽生动。她的眉头即便在梦中亦是微微蹙着，好像满腹心事似的。明辰不禁伸手在她眉心轻轻抚摸了一下，却不想她睡得极浅，微一触碰便醒转过来。

她在半梦半醒中向他靠过来，明辰伸手揽住她，如墨的长发倾泻在他身上，迤逦如云。明辰不由得微笑：“再睡会儿吧，还早。”

雨歆依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低低答道：“习惯了。我睡得浅，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她侧过脸靠在明辰身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轻声低若昵喃：“今天……是初一了。”似乎想问些什么，却没有问出口。

明辰却仿佛懂得一般，柔声道：“昨晚在宫里领宴时，我看到文贵嫔了。”

于是雨歆那一口气便无声地松下来：“姐姐好吗？还有玥凝……”

明辰伸手抚过她光洁如玉的面颊，道：“她很好，顾大人年前新封了尚书，只怕过了年她便要晋封妃位了，你放心就是。如今皇兄六宫空虚，萧氏的贵妃娘娘亦终于得以正位中宫，登上后位。但昨夜席上陪侍最多的却是宁嫔和新封的云选侍。我听人说，这位云选侍先前是你宫中的宫女，皇兄最近很喜欢她。”

“难道是晴云？”雨歆心下微惊，但很快觉察这个幽深的皇宫已于她无关，只轻轻地笑了一声，道：“也罢，她们么，总是为了飞上枝头费尽心机的。”

明辰倒是摇了摇头：“也不能这么说。人生在世，每个人所求的东西不一样罢了，她们自然也不容易。”

她无可不可地一笑，突然察觉明辰的目光由上而下地定定望着她，语气却出奇温和而带着一丝惆怅：“那么，关于皇兄，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明昭。

那样的笑，那样的暖，那样的深沉与热烈，以及那样无可挽回的鲜血凝碧、千里孤坟……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轻轻摇了摇头。

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了。

感受到明辰的语意终于松弛下来，她仰起脸认真地凝望着他，一双静若秋水的眸子，眸光胜水，盈盈欲转。他俯下身，深深吻落在她花瓣般的薄唇：“歆儿，你答应过我，会一直在这里。”他的声音因为近而格外地清晰，“歆儿，你是我的妻，也只能是我的妻。”

“我知道。”雨歆伸臂回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而郑重地承诺。

那一刻，她终于放下纠缠于心的血海深仇，而贪恋这近在咫尺的温馨。

她不知道慕容瑜是否会找到她，是否会逼迫她离开。前路仍难觅，未来不可追。但是，她明白，她不能再错过这一段倾心相待，这一位知己爱人。

此心安处是吾乡。自私也好，贪心也罢，她绝不放手。

绝不放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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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