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芦园的日子是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温暖平静,就像是一弯碧玉带般的小溪,流过微隆的山坡,淌过成片的鹅卵石,晒过和煦的阳光,可光是听那清清脆脆的水声,就知道它是开心的。明辰最喜欢看她梳妆,却故意不来帮她,就笑吟吟地看着她努力咬着梳子,把披散的长发一股股编成青葱的发辫。闲下来时明辰一度想教她吹笛,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吹响后她主动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继续研究年少时喜欢的失传古舞。
所谓岁月静好,不过如斯。
明辰对教她吹笛子的事一直耿耿于怀,这一日见雨歆正在桌前出神,便果断地决定再试一次。他手把手地将他那管紫笛放到她手中,从背后帮她扶正了位置,轻轻道:“你吹吹看。”
他的手微暖地扶在她手背上,手指比她要长得多,松松地搭在笛身。而他的声音是从身后过来的,靠得很近,气息随着呼吸有一下没一下温热地拂在后颈。雨歆心神微荡,本能地对着笛孔吹出一口气去。
紫笛发出一声虚弱短促的气声,想必是还是没吹响。雨歆只觉得自己耳根往上逐渐地热起来,听明辰在她身后恨铁不成钢道:“你用点力气吹啊。”
她闭上眼睛用尽力气吹了一声。这回倒是响了,紫笛极尖锐地啸叫了一声,吓得她一下子没拿稳松了手。明辰忙一把将马上要摔到地上的笛子捞起来。雨歆有些窘迫地看着他道:“这次……吹响了吧。”
明辰上下将他的笛子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摔坏哪里,方才正色道:“响了。”他强行克制了片刻,终于没忍住大笑,“可是,笛膜裂了。”
这次以后明辰彻底放弃了让雨歆学吹笛的想法,笑言道她还是习舞比较合适。雨歆自己想了想,也觉得她的确没有学乐器的天赋。年少在铭国时贵族少女都会学琴,她身为公主更不能例外,看着姐姐们抚琴得心应手,她愈发勤加练习,却始终琴技尔尔。到最后母后哭笑不得地劝她“够用了”,才终于如释重负。然而此刻她看着明辰手中的紫笛轻盈一转,心里倒十分释然,心想道:明辰喜欢吹笛,她可以陪着他起舞,这样也挺好的。
这日晨起,明辰一边翻着手里的书册,一边看着雨歆对镜晨妆。他一卷《水经注》看了大半时,雨歆的头发才堪堪绾好,一朵翠水莲叶形的玉饰缀在鬓边,便如一汪绿沉沉的碧水。她揽镜自照,颜色很浅的唇染成花瓣半开的淡绯色,看上去格外柔软而娇艳。明辰不由放下书,一手放在她肩头,道:“我给你挑的这朵莲叶,好不好看?”
“你知道我喜欢绿玉。”雨歆忍不住低头微笑。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脸看向他,嗔道:“说起这个,那晚溶月湖我送给你的玉簪呢,还在不在你身上?”
明辰忙道:“在!当然在!”紧接着他的脸色忽然渐渐僵住,有些迟疑:“就是……我说了,你别生气。”
“嗯?”
“就是……”明辰面上是半真半假的紧张,看得她愈发奇怪起来,他道:“就是前段时间阿钧替我收拾衣裳时没看见,不小心摔裂了。”
明辰一向习惯独自起居,阿钧虽是管家,却也没有收拾衣裳的道理。这一听就是在瞒着她什么,雨歆定定看着他,眼里满是不信。明辰只好举手投降,道:“好好好,我说实话——两个月前皇兄派我去一趟燕北,路上遇到些贼人。那玉簪我原本随身带着,脱身的时候不小心磕碰到了。”
雨歆一时也顾不上玉簪了,急道:“那你没什么事吧,有没有伤到?”她有些气恼地咬唇,“燕北那边靠近大漠,算得上是穷山恶水、盗贼蜂起,你怎么去这么危险的地方呢!”
明辰的手落在她肩头,温柔地摇晃了她几下,他道:“没事,我带着不少人呢!区区几个贼人,算不得大事。”他从怀袖中取出那支碧玉簪子,颇为惋惜:“我回来后找了好多名匠去修补,但这玉簪用的是整块的深山碧玉,镶补出来到底还是不太像。”
铭国国君曾得一块出自深山的百年翡翠,足有圆盘大小,颜色是极正的浓绿,光泽也很清透,在民间被众人称作“帝王绿”。国君将其雕琢成这一支玉簪,送给了一向疼爱的女儿盈霜公主。雨歆接过那玉簪细看,玉簪浑然一体,通体凝翠,因而虽找最好的匠人镶补,簪尖上一道浅灰的补痕,无论如何掩不过去。她不知不觉摸到簪股上她亲刻的一个“歆”字,不由得怔了一怔,低低道:“其实——其实只要我们能在一起,玉簪裂不裂也无关紧要了。你没事就好。”她抬眼看向他,眼波清澈如涌,重复道,“——你没事就好了。”
大铭旧都位于丰饶富余的蜀地,而燕北大漠,则算得上是铭国的疆域边境。因此这样听明辰若无其事地说来,总觉得无尽后怕。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明辰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对她道:“说起来——下个月是阮清泽和明珺公主的大婚,我又是明珺的兄长,又是阮清泽的好友,当然是要去赴宴的。只是……歆儿,又只好把你独自留下了。”
“不,我要和你一起去。”雨歆忽地抬起头,坚定接口。
“你也去?”明辰微有惊异之色,道:“阮家人若是认出了你,将你冒名阮家小姐之事声张开来,岂非是欺君之罪?”
“他们不敢。”雨歆笑意悠淡,却字字清越凝寒,宛如檐上未化的残雪,“我是顶替阮家小姐入宫,若是东窗事发,我倒没什么,只怕阮家上上下下都难逃罪名。”她仰面望向明辰,声语轻柔:“你一个人去别处,我心里总是觉得慌,我怕再也见不到你。我想和你一起去,顺便,也去看一看……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
雨歆伏在椅背上,把脸庞贴近明辰的襟口。他伸手抱住她,轻轻抚过她的脊背,柔声道:“没事的,你不用怕。”
他的袖间拂来一阵清苦甘凉的瑞脑香,但他的手臂是暖的,怀抱温热而明净。雨歆自嘲般轻笑,声语喃喃:“我觉得我好软弱,好胆小,是不是?原先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再艰难都能安然自若,可如今,竟那么害怕失去。”
明辰没有答话,只是更用力地拥住她。
湖面上的微风轻轻拂过竹帘,捎来一阵苹汀水气的芬芳。屋檐上的薄冰似乎已经化了,时不时地传来一声清脆的“滴答”,那晶莹圆润的水珠“啪”地落在苇叶上,稍一停留,便沿着芦苇修长的轮廓滚落不见了。
素月刚好端着一叠衣裳经过,透着捎起的湘帘不经意间向内一瞥,正看见两人重叠在一起的侧影。她清秀白皙的脸上本能地烧起一团绯霞,嘴角却缓缓浮起一丝黯然的苦笑。
歆和辰的日常
笛子是要贴笛膜的,薄薄一层贴在一个孔上,才能吹出正常的声音,很薄,新手很容易弄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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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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