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便如一张密密匝匝的网，将京城无声地笼罩。

乘上那辆朱轮华盖马车，两人在轻微的颠簸中踏上归途。驾车的良骏脚步轻快而细碎，“嗒嗒”的马蹄声交杂在行人往来的喧哗之中，好一派熙熙攘攘的街景。

一日忙碌，雨歆早已困得星眼朦胧，倚在明辰的肩头浅睡。车厢幽暗的灯光里她的双颊隐隐透出酡然如醉的晕红，耳朵上挂着的小米珠坠子一下一下地摇晃着，投在脸颊上的影子却显得影影绰绰，大而虚晃。明辰解下身上的大氅，轻轻地披在她单薄的身躯上。黑狐乌亮酥滑的皮毛痒痒地拂在她的脸颊上，她微侧一侧脸，鬓上那一排清幽幽的茉莉花被衣领一压，重又散发出淡雅柔和的芳香。

马车突然重重地摇晃了一下，随着车夫惊惶的一声“吁——”，两人猛地向前一摔。“歆儿！歆儿！没事吧？”明辰一手用力撑住仓板，一手轻轻摇着雨歆的肩头。雨歆惺忪地睁开眼，正欲出言，忽然看见窗口的鲛纱帘仿佛被风掀起，紧接着车外有一双眼睛略作停留后一跃而过。

“谁？”雨歆顿时睡意全无，直接向窗口扑过去。她清亮凝寒的目光追着那一道黑影扫去，却只恍惚看见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三两下混入人群中。

正月里街边花灯高悬，行人摩肩接踵，很快就彻底看不见了。

车夫忙掀开门帘进来，见两人安然无恙，一张煞白的脸才恢复血色，请罪道：“殿下和姑娘莫怪，方才马跘到了一块鹅卵石，所以才……”

“鹅卵石？这人来人往的官道，怎么可能有鹅卵石呢？”明辰不由皱眉。

“这个……”车夫只得回忆道，“方才车前忽跑过了一个黑色衣裳的人，只怕是他不当心掉下的吧。”他呈上那手掌大的鹅卵石，再度惶恐请罪：“鹅卵石上有青苔的痕迹，难怪马蹄会打滑。惊扰到殿下和姑娘，实在是奴才的罪过。”

“罢了，意外而已，你不必介怀。”明辰挥手命他出去赶车，转身望向依旧伏在窗口出神的雨歆。他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她背上黑狐裘的绒毛，随口问道：“歆儿，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没……也没什么，”雨歆回过神来，闷闷道：“大概是看花眼了吧！”

然而心中却一直疑惑不定。那个黑衣人究竟是谁？他又想干什么？先用石头阻住马车，再掀帘一探，这个武艺高强又手段大胆的人意欲何为？

眼前不禁浮现出他最后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高挑、瘦削，清俊而矫健。那个双臂一展的动作，并不是每个习武之人都常做的，而往往只是特殊的习惯和癖好……雨歆心中一惊，宛如有兜头的冰雪瞬间浇落。

难道是他？难道他已经找到她的栖身之处了？

她要怎么办？

芦园里依旧是岁月静好，朝堂上暗涌的局势却一天比一天紧张起来。这一年正是明昭登基的第八年，端的是江山万里，海晏河清，接连各地都出现了“神仙下世”、“铁树花开”一类的祥瑞。然而私下里明辰的眉头有微曲的凝思，大梁的国库，这些年终究是有些亏空了。

今年的夏天热得很早，纵然有以萧家为首的一众老臣上奏委婉阻拦，明昭仍移驾长江以南的行宫颐德山庄举行围猎。再者就是先后有朝中官员或任上暴病、或请乞骸骨，朝臣的更新换代令朝廷颇为手忙脚乱——这与藏在暗处纠集势力的慕容瑜有多少关系，就不好说了。

这天明辰回来时带回来了一个不那么好的消息，明昭携一众近臣和妃嫔去颐德山庄围猎避暑，他自然也是要去的。这一去大约便是两三个月，明辰不由得有些惆怅，准备让阿钧和素月多帮着雨歆，打理好芦园上上下下的琐事。

雨歆本正安安静静地听他说着，忽而想起一件事，心头有一道阴影疾速地掠过，脸色微变。她想起当夜马车边那个熟悉的黑影，没来由地生出恐惧。如果……如果真的是他，顺藤摸瓜地寻到芦园亦是必然的……不行，她不能独自留下，必须借机到别处躲一阵子——雨歆顿时改变了主意，改口道：“要不，这几个月我去阮府小住吧！”

“阮府？”明辰吃了一惊，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你要去清泽那里？”

“和他没关系，”雨歆有些失笑，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阮府人多力盛——”

“啪”的轻轻一声，是明辰手里一直把玩着的那把折扇，被他敲在了桌子上。他沉默半晌，那声叹息如晦暗不明的烟霭渐渐散开：“歆儿，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桌上的茶已经搁得半凉了，两个人各自对着烛火幽幽，谁都没有动。雨歆想了想，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人，他有一块祖传的价值连城的玉璧，珍爱如性命，天天都要都佩戴在身上，走到哪里，带到哪里。玉璧宝光流转，光彩照人，人人见了都要夸上两句。后来有一天他在路上被人撞了一下，也不知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差点那玉璧就要弄丢了。”

“然后呢？”

“后来他回家左思右想了一番，十分后怕，就在玉璧外加了一个很不起眼的布套，从此也再不大大方方地挂在外头了。所以有些东西，面子不重要，里子才是要紧的。”她随手将那杯中冷茶泼掉，重新斟了半杯，继续道，“他并不是不喜欢这块玉璧了。”

“讲完了？”

“讲完了。”她微含了一缕笑意，道，“越是在意，才越是会小心珍重。”

明辰不知是懂了还是没懂，眉眼微弯，露出一点温煦笑意：“我不是这个意思。”

于是雨歆亦盈盈展眉，偏一偏头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故事讲完，明辰果然答应下来：“这样也好，你独自一个人在芦园，我也不太放心。况且清泽他……”他的语气微一凝滞，涩涩道：“我相信他能护你周全。”

偷来盗来骗来抢来的片刻温情，到底能走多远……

有姐妹在看嘛！能不能挥挥手，让我看看你们躲在哪里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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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身是客（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