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歆心中愈发疑惑了,瞧着她们一副神秘欢喜的样子,便由着她们在前头提灯引路,在一片夜深露浓中缓缓穿行。羊角纱灯忽地停了下来,挽月微笑解释道:“这是芦园的西南角,也是外头的河水引入园中星辰湖的地方,现在姑娘请随素月姐姐上船去韫玥馆吧!”顺着灯光看去,果然有一叶棠木小舟停泊在玉带般的一弯细水中,青顶翠漆,水清如蓝。
素月手中竹篙在岸边轻轻一点,船便离了岸,顺水漂行。雨歆抱膝坐在舱中,听着舱外水声清澈,泠泠入耳,心情也暂时地平复下来。翠帘微微捎起,淡烟软月,水光离合里,频花汀草幽淡湿润的清香夹着水汽随风卷入船中,月上柳梢,清光皎皎,洒在水面上映出粼粼波光,如若遍地的银屑浮动生辉。
水面渐渐地宽了,那水花飞溅亦渐渐化作波纹细细。素月的背影轻盈,溶在一片月华水光之中,微一弯腰,那竹篙在水面一撑,小船便已在数尺之外。雨歆指尖一松,那翠帘应声垂落,却仍有星星点点的光影漏入幽暗的船舱。
明辰呢?他这……是要干什么?
船悠悠地慢了下来,一阵清新水汽拂到鼻尖,也不知停在了何处。雨歆乍然回过神来,试探着叫了两声“素月”,却无人答应,她轻轻掀帘向外望去,映入眼中的竟是一片层层叠叠的绿淡翠浓!一人多高的芦苇临风而立,而那小船就如玉梭般停在挨挨挤挤的芦苇丛之间。
清风吹过,那一片芦苇在她前后上下沙沙作响,仿佛全世界只余下了漫天漫地的芦苇和又惊又喜的她。七八朵雪白的芦花缓缓飘落,她踮脚去接时,便如雏鸟最新的一撮绒羽,温柔安静地躺在她莹白的掌心。
正是芦花开的时节。仰面望去,无数的芦苇都在开花,无数的芦花都开成花飞满天的白雪。雨歆立在船头几乎没敢动,低低唤道:“明辰?”
“桂棹兮兰浆,击空明兮溯流光……”小船轻轻一晃,随即有熟悉的声音从船尾传来,极清扬悠朗的一把嗓子,在她的心底乍然激起一阵欢喜的波澜。雨歆欣然转身,微笑接口,自幼背得极熟的诗词歌赋脱口而出:“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只见明辰青袍玉带,亦如一枝临风的劲苇立在船尾,含笑向她张开双臂。
雨歆心头一暖,只觉得万事纷扰都已融在了他双曜石般透亮深沉的眼眸中,只余满心的欢喜和欣慰。她顾不得小船颠簸,三步并两步地扑到明辰怀里。明辰几乎被她扑得向后晃了晃,旋即双臂抱住她,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他的眼眸中倒映着她清凌凌的眼波,好似闪烁着满天的星星,声音中亦带着微微笑意:“歆儿,喜欢吗?今天是你的生辰。”
今天是……
“七月十五……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雨歆惊讶抬头,国破家亡,颠沛流离,她早就没有过生辰的习惯了。她微微有几分窘迫,道:“我生的日子不好,七月十五是中元节,是很不祥的鬼节……”
“所以今天在佛寺里那位师傅说起中元节,你不高兴了,是不是?”明辰由上而下地看着她,眸色微沉。他牵起雨歆的手,指向夜空中那一轮团团明月:“七月十五有什么不好?你看,十五的月亮是一个月里最大最圆的,明灿如镜,团团圆圆,这就是最好的。”
他的语气很真诚,因为两个人紧靠着,那声音就直接沉沉地落在她耳中,连带着一颗心也震动起来。她眼底微热,道:“你还没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明辰假意叹了口气:“我留个惊喜给你,不行吗?”他微微含笑道:“你初来芦园时我问你年纪,你只说过了七月便满十八了;上回我陪着你一起看月亮,你又说你生在月圆之夜,十五之夕。这都是你自己说的,你都不记得了?”
他这样半真半假地揶揄,雨歆只觉得两颊微微发烧,可心里却是暖的,就像有冰雪暖融为三月春水,花开遍野。明辰扬手摘下一穗蓬松柔软的雪白芦花,斜斜地插在雨歆浓黑的发鬓间,端详着用满天星珍珠珠花别住。那一团芦花便在黑发间随风拂动着绒羽,灵动可爱。明辰轻叹一口气,虽是低语,却一字一字清晰入耳:“我不知道你姓什么,也不知道你来自哪里。我猜很多事情你可能很为难,所以才不能告诉我。不过给你过一个生辰,我觉得还是可以做到的。”
眼底忽有泪意轰然涌上来,后面的话再无一字清晰,只有风吹芦苇沙沙作响。姓氏慕容,故国大铭,盈霜公主……这是她今生最大的秘密,最深的痛楚,也是她最缠绵难解的牵绊。将来……将来又会怎么样呢?她不知道,她甚至不敢去想。
雨歆发冷的指尖死死掐住掌心,将眼底的泪硬生生倒逼回去。她终于仰起脸,浅浅勾起一弯淡若柳梢微卷的微笑,低声答道:“歆儿无父无母,何来家乡姓氏?今天,是我八年来过得最高兴的一个生辰。”她终究有些哽咽,喃喃道:“谢谢你。”
明辰倒是笑着揉了揉她的长发:“别哭,过生辰不能哭的。”他扶着她坐下,拾起竹篙轻轻一点,将小船缓缓划出芦苇丛。船在清明如镜的湖水上漂行,夜色愈深,四周有萤火虫悄悄翩飞,水面上闪烁着时明时灭的细碎萤光。
竹篙划过水面漾起鱼鳞细纹,小船向着湖面缓缓漂去,那不远处的芦苇丛发出雨打芭蕉般的轻响,大片迎风扬起的苇叶摇曳着头顶上硕大雪白的花穗。月过中天,清光下吹落的花絮在夜空中轻飘飘地飞落,仿佛正下着淡白色的、朦朦胧胧的雪,而两人一船,正在雪中。
浪漫和欢愉
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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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芦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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