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天的等待仿佛一场漫长而残忍的凌迟,从月黑风冷的夜晚,到秋霜遍地的清晨,再到下一个柝声初起的黄昏。她恋恋地盼他回来,又痴痴地期望他不回来,如果他不回来,他心中的歆儿,是不是永远都是那青衣素鬓,浅笑盈盈,一手支颐坐在台阶下听他吹笛的婉丽女子?
一切都该结束了吧!本来,就是因为她的一念情错开始的。
雨歆的眼光漫漫地抚过韫玥馆中的每一面墙壁。说到底也不过是短短的一年,怎么会这样熟稔亲近?那清漆刷过的墙面仿佛得了她衣裙的三分莹翠,那甜白釉瓷觚里供着的团簇白菊,又会不会倾吐苏合香的芬芳?她在书案前几次提起笔想写点什么,到底还是放下了。
罢了,她内心荒凉地想,这一年来笑语盈盈的日子,他若是肯一起忘了,那才是最好的。
遥遥有喧嚣并着马蹄声传来,她仰头把蕉叶盏中的冷茶一饮而尽,放下窗帷,转过身去。
然后她看见了明辰。
他就站在两步之外,眉目间凝结着塞外的风沙,两颧仿佛清瘦了一些,眼中却溢出久别重逢的欣悦,如此欢喜地唤了一声“歆儿”。
阳光绚烂,从他身后灿然散射开去,她的眼仿佛被光乍然刺痛,看去满屋中皆是茫然幽翳。她本能地后退了两步,死死地抵在花梨大理石书案上,竭力维持住声音的平静:“你回来了。”
明辰微微一怔,脸上笑意渐渐淡了下去。他上前几步,猝不及防中拥她入怀,呼吸一窒间满是淡淡衣香混着阳光青草夜露的味道。她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只听见他的声音在头顶笑吟吟地唤她:“歆儿,你……怎么不来城门接我?”
他依旧在开玩笑,可语气微微有些生硬,仿佛也觉察出了什么。她的牙齿几乎咬破了嘴唇,尖锐的痛楚让她的声音低涩而字字清晰,每一个字都是晴天里半空中的焦雷,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我要走了。”
明辰的手微微一僵。
片刻的死寂。
他旋即扳过她的肩头,唇角依旧残留着那抹笑意,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喉间有些发紧:“你说什么?”
一字一顿,她扬起清亮的眼,以冷漠而轻蔑的姿态面对他的不可置信,仿佛雪水淬成的冰刃,一刀刀地割断心底的不舍得:“我说,我要走了。我要回到皇上身边去,再也不回来。”
明辰扶在她肩头的手剧烈一颤,随即无力地滑落,眼底的沉痛是沉浮的碎冰,冻结了嘴角一丝低黯的苦笑。他很缓慢地想了想,道:“为什么?”
“知道了结果,又何必要问为什么?”雨歆的目光低低垂落,窗外是和暖的秋晴,她身上却是冷一阵热一阵,如同冬夜里扑火的飞蛾,任凭火焰灼伤它冻僵的翅膀。他的声音低哑,一字一字如敲在她心上,为什么?她又是为了什么?她又如何能说呢?她乍然抬眼,眸光如炬,明明在燃烧,却没有温度:“我当时是脱逃出宫,所以现在我害怕了。这个理由,够不够?”
“害怕?我喜欢的歆儿,何曾是会觉得怕的人?”明辰黯然失笑,忽然伸出手温柔拭过她的眼下,眸光温沉地看着她:“这个理由,连你自己也骗不过,又何必来骗我?不然,你为什么要哭?”
哭?她哭了吗?她慌忙用手背一拭,冰冷湿腻的触感,不知何时竟有泪珠满盈于睫。不,不能,她不能回头,无路可退,她的家是被他的家族所毁,那样多的性命一夜成空。她死死咬住嘴唇,唇齿间几乎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切齿的疼痛把眼中残泪凝成薄冰:“我不会再哭了。”
“好吧,但愿你可以得你所愿,不再难过。”他哑然,很缓慢地放开手,“这是你的选择,我无法留下你,也……不必留下你。”
仿佛有一根微凉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去,雨歆心底骤然一痛,片刻间几乎没能喘上气。他那样轻淡的一句,却仿佛这些日子的温柔缱绻刹那间分崩离析。这条路这样难,彼此有一分牵连便是各自痛苦,害了彼此,不如这样,不如情绝。
她的手微微发颤,从腰间将玉佩解下来,完好无损地放到明辰掌心。他的指尖这样冷,又这样暖,今日之后,无论成败,她都再也触碰不到了。雨歆心里哀凉如看不到无边际的荒原,却努力偏过脸笑了笑:“从今往后,就都忘了吧,不要再记得我这样没有良心、说话不算话的女子了。”心中一恸,终于撑不住那笑,只低低吟道,“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他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五指轻轻摩挲那玉佩,低喃如自语:“你说得对,已经知道了结果,其它的都不重要了,又何必问?又何必问?”他突然把玉佩往地上一掼,极清脆的一声,四分五裂,玉屑狼藉。而他转身夺门而出,重又翻身上马,绝尘而去。远远地不知是马蹄声还是他的长啸,席卷在烟尘翻滚之中,再不回头。
雨歆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重重跌坐在地上,痴痴地伸手抚过玉佩的碎片。尖锐的玉片割伤了她的手,她却无知无觉一般,颤抖着手更用力地按下去,任凭鲜血如成串的珊瑚珠子从青绿色的玉片上兀自滚落,顺着地板一点点淌开……
第二卷结束!
失踪已久的明昭即将归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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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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