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声扬起脸来璨然一笑，旋即踏着箜篌的节拍，翩翩然转了一圈，手中已变戏法般多了一颗龙眼大的夜明珠，随着水袖飞扬在她纤纤的指尖回旋。珠光冷冽，而她的一袭白衣晕染上泼天洒地的晚霞，如一朵彤云宛然绽放在漫地殷红色的枫海之中。晚风吹过，衣袂飘飘，枫叶随风在她身畔飞舞，直到一片一片地嵌落在黑发白衣之间。

明昭禁不住上前一步，她忽地向前一倾，水袖已柔婉绕在他颈间。而她单手托起那夜明珠，一张芙蓉秀脸近在咫尺，是疾舞后的娇艳晕红、盈盈含笑：“恭请皇上收下此珠，以贺我大梁吉运。”

明昭惊喜道：“你……你回来了。”

雨歆款款起身拜倒：“臣妾今日病愈，亲自为皇上献上明珠。”

那骤然放大的惊喜已经迅速地冷却，方才如星火般灿然亮过的眼眸又渐渐深沉下去。“病愈？”明昭略含一丝孤疑，退了一步道：“当年朝颜宫大火，你究竟如何自处？”

雨歆保持着拜倒的姿势没有动，神色茫然而楚楚：“朝颜宫……大火？臣妾只记得当日在含章宫，贵妃娘娘和皇上一同定下了兄长和公主的亲事，后来的……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这一句“贵妃娘娘”说得十分微妙。萧婉容如今已经正位中宫封作皇后，她这样说，难道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明昭脸色微沉：“你想不起来了？”

阮清泽不慌不忙上前恭声道：“回皇上的话，那日宫中起火，娘娘似乎是随着受惊的宫女内监一路奔逃。恰好为救火内宫角门已开，娘娘或许是来来往往地就出了宫门，夜半无依，只好先回了母家府邸。微臣本打算第二日即刻送她回宫，不想娘娘受惊，昏睡醒来后心智有失，也不便再入宫侍奉。”

当日大火的确有内监宫女逃窜出宫，只是事后处死的处死回宫的回宫，早已尘埃落定了。明昭的神色看不出信不信，只问：“兹事体大，你怎敢擅专。为何不来向朕禀告？”

“原是要向皇上禀明的。只是那时家中正好接待了一位仙师，自称能医治娘娘的病。他手持此东海奇珠，命悬于室内，不许父母至亲之外的人冲犯，亦不许旁人知晓，三百日之后，包管心智如常，记忆不失，至今娘娘果真身安病退。只是娘娘醒后只记得皇上赐婚微臣一事，之后就一切不知了。”阮清泽对答得恭谨流利，看不出什么破绽。他想了想，又从容补充道：“皇上若有疑虑，也可以召公主一问。”

明昭脸色渐和，看着她并不说话。雨歆微一咬牙，仰面望向他，恳切道：“臣妾病愈之后，忆起自己是皇上的妃子，便日日急于回宫见皇上一面，才不枉之前皇上为臣妾建疏香园的情意。此珠为仙师之宝，集天地之灵秀，母家不敢擅自收藏。所以今日献给皇上，以贺国泰民安，万象更新。”她垂眸，眼中恍惚有泪光，语气迷茫：“皇上您方才说……朝颜宫起火了？那……菱儿呢，她住的偏殿还在不在？”

昔日的情意婉转依稀如梦，而她此刻似乎连沐菱儿的死都记不清了，亦的确是记忆还未恢复完全的样子。明昭心下一软，眼底的疑色如碎冰渐渐消弥，动容道：“你的心朕都明白。回来就好，你回来就好，你还是朕的慧妃。”他亲自扶起雨歆，拥她入怀，“你放心，你的朝颜宫没事，都好好的。”

他衣袍上几近陌生的气息兜头兜脸地扑上来，雨歆心底是冷淡的茫然，一颗心好像被密密匝匝的钢针扎了无数次，痛到麻木、痛到空洞了，就不会再觉得痛了。她的眼底烧起一丝难已消弭的血红，又若无其事地掩去，只低婉道：“那臣妾庆幸，君心似我心。”

天色愈晚，漫天的霞色一分一分黯下去，枫林的嫣红亦被一分一分染成朱紫，渐渐沉寂。

云天堂的销金罗帐无声垂落，错金螭兽香炉里吞吐出袅袅白烟，在寻常的松柏香中夹杂了一缕胭脂般柔媚缱绻的气息，如能醉人。雨歆从惊悸中乍然惊醒，只觉头痛欲裂，隔着罗帐的细纹，那香烟一丝一丝洇进来，益发觉得闷热。她蹑足下榻把炉中的香灰倒了，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身畔是明昭平静而沉稳的呼吸。她伏在枕上不去看他，睁着眼睛盯着弹墨枕巾上的八仙过云的图案，压制住不该有的种种心绪，直到心中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几乎一片茫然……终究会有这一天……来得这样容易……正出神间明昭却有些醒了，侧身睡眼朦胧地刮了下她的脸颊，迷糊着道：“想什么呢？”

雨歆忙往锦被中一缩，掩饰住几分尴尬。她想了想，略含了一丝好奇的笑意，道：“在想……在想臣妾不记得的那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完全想不起来了。皇上可愿意讲给臣妾听听？”

巫术、人偶、禁足、大火、失踪……明昭自是不愿意去回忆的，他慵倦地打了个哈欠，道：“不必想了，仙师治好了你的病，就是让你重获新生，旧事又何必再去想？”突然抬眼望见她抱着锦被的侧脸，素颜如玉，长睫微曲，恰到好处地勾起心底的一道影子，如在梦中。他情不自禁伸手抚过她皎白的脸颊，油然生出一念：“一别许久，恍若新生。既然如此，朕赐你一名，朕与你都忘记以前所有不好的事，重新开始，好不好？”他微微闭眼，声轻如呓：“白衣如霜，一舞倾城。就叫盈霜，如何？”

盈霜……盈霜……？

她全身一凛，几乎要冷笑出来，这是他的情错，她的宿命吗？多好，从此他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叫她一声“盈霜”了。她的牙齿咬破了下唇，泛起鲜血淡淡的甜腥，提醒她尽力维持住表面上的平静和温顺，垂下眼帘道：“盈霜多谢皇上。”

明昭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语气依旧是温和的低惘：“这些日子，你就先住在云天堂后面的宜月轩吧。”

一切回归原点……

第三卷的名字暂时还没起好，就先放着吧，我慢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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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枫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