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御前的小太监领着到宜月轩时,门外已齐齐候着一排宫女内监。领头的宫女服制不同于众人,绛紫的滚襟绵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竟然是久未逢面的芷兰!雨歆忙上前亲自扶她起来,惊喜得哽咽难言。芷兰眼中是悲悯的懂得,紧紧握了握她发冷的手,命众人且去忙碌,自己陪了雨歆进去。
屋内布置得颇为雅静,茜紫色的流苏绡丝帐子配着紫檀架子上疏疏朗朗的瓶鼎香盒,更兼门上挂着的白藤绣花垂锦帘,一色清爽而不失天家气度。不同于宫中的雕梁画栋、晴彩辉煌,墙上皆是一层匀润的清漆,有淡淡的桐油香味。这味道,这样熟悉……韫玥馆……四面似乎也是这样的清漆。她心中一痛,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宁和。
芷兰恍若未见般扶她在妆台前坐下,如常解开她蓬松的慵妆髻细细梳理,低声道:“奴婢知道娘娘心里的痛。”她声音微沉,换了称谓道,“可是公主,只有把这痛磨成利刃,一朝成就,才不白白痛这一场。”
雨歆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虚虚的笑意,喃喃如梦中:“是啊,才不白白痛这一场……”她深深闭一闭眼,再睁开时神色已是如水清明,低声道:“芷兰,多谢你。”
芷兰的微笑依旧宽和而温润,对镜为她挽成出云髻,长髻微倾,如出岫轻云,简单又不失气度。雨歆从崭新的妆奁中捡了一支金镶玉蝶翅步摇给她,端详着蝶翅平展垂下的密密珠珞在鬓边摇曳如繁星:“我今日回来得突兀,若不能艳压群芳,必然让她们轻视,再生闲话是非。”
二对珊瑚绿松石珠花,二对点珠桃花细金簪,堆乌砌云的发髻上珠翠琳琅,映着烟霞色宛转而下的凤尾罗长裙,清艳婉丽,不可方物。雨歆略显苍白消瘦的脸在胭脂的润泽下重复月光般的皎洁饱满,镜中人盈盈含笑,眉目生春。芷兰温然笑道:“听说娘娘昨日是素衣如雪,那么今日便是娇艳如花了。”
雨歆慵懒地托腮微晒,道:“白衣映在那漫天落霞、漫地红枫里,自然是夺人心魄的。当然,这要多谢清泽的巧意成全。”她流露出些许歉然,“只是清泽……终究是难为他了……”
芷兰会心一笑:“而且若非在颐德山庄,规矩稍懈,娘娘万万难以见到皇上。”
雨歆赞许地望她一眼,徐徐起身:“走吧,皇后不是请大家去畅音台听戏吗?说是听戏,只怕是都想见见我吧!”她低眸微笑,“当然,我也想见见这位今非昔比的瑾贵妃——皇后娘娘。”
畅音台位于皇后所居的挹华堂后,是颐德山庄第一处听戏的妙地,有“余音绕梁,三日未散”之称。高高的玉阶上一座端正繁丽的戏台,四周疏疏种了些垂柳,极为大气。雨歆扶着汉白玉雕栏拾级而上,见众妃嫔早已一一端坐,便向着皇后恭敬行礼:“臣妾慧妃,参见皇后娘娘。”
一别经年,已封皇后的萧婉容依旧温雅生姿,只宝髻中凤尾九羽的步摇坠下沉沉的暗红玛瑙流苏,平添了几分母仪天下的不怒自威。她的唇角虽短暂地抿起一丝玩味,但也很快尽数融化在眉眼微弯的一笑中,笑吟吟道:“这便是慧妃妹妹了。前些日子一直抱恙,所以今日才得以相见。”
众妃这才一一依礼见过。雨歆粗粗一略,宁婕妤姿容娇小,桃花玉面;云才人晴云低头诺诺,略有不甘;含泪带笑的,是新封了文妃的顾若璇;那位眉眼俏丽,举止风流妩媚的粉襟女子,想必便是戏子出生的珍选侍了;只是不见玉妃和赵玥凝。玉妃向来不爱这样的场合,玥凝……雨歆略有些担忧,也不便多问,只先在自己紧邻皇后的一席上坐下,向皇后端然举杯,浅笑嫣然:“皇后娘娘,别来无恙?”
皇后举杯一饮而尽,并不计较她的失礼,依旧是很客气的模样:“慧妃能回来陪着皇上,皇上高兴,本宫自然高兴。”她话锋微转,“听闻皇上厚爱,都亲自为你赐名盈霜了。”
字字皆是敲打众人帝后同心,慧妃偏宠。雨歆本只欲露些锋芒,见妃嫔们面上已有嫉妒欣羡之色,便也不再相争,只指着戏台盈盈一笑:“戏开始了,唱的是臣妾最喜欢的《玉簪记》呢!”
帘幕缓缓拉开,戏台上水袖飞扬,喉清嗓嫩。小旦羽蓝色的彩衣迎风舞动,一咏三叹,尽极袅娜低柔之美。在宫里听贯了御班的声势浩大,因此行宫特意请了民间的名班,只一人上台唱念做打,身段轻盈,情思委婉。更别出心裁以箫管入戏,箫声呜咽曲折,那一缕幽咽直扣心弦。一折方终,那婉转唱腔仿佛依旧在耳畔盘旋迂回,久久不散。
雨歆浅酌一口蕉叶玉杯中的蜜酿,尚有一丝怅惘留连戏中,却听身后宁婕妤浅浅一笑:“这出《玉簪记》自然是好的,只是陈妙常一个本该清清静静的女尼恋上书生,这故事实在是小气了些。伤于纤巧。依臣妾之见,不如点一出热闹吉庆的戏!”
皇后只是不动声色地和婉含笑:“各有千秋罢了。下一出就是《西楼会》,婕妤想必喜欢。”
这样一说,戏台上正谢幕的小旦忙诚惶诚恐地跪下来道了声“恕罪”,看着年纪尚小,面庞上厚重的粉妆有着张扬的娇丽。皇后挥手让她退下,晴云却“咦”了一声,笑生两靥,指着那小旦道:“选侍妹妹,她这扮相,像不像你上回给皇上唱《惊梦》时的样子?”
珍选侍微一抬眼,俏脸一沉,只闲闲地拈了一枚蜜饯荔枝吃了,方慢条斯理地道:“大梁向来以素颜为美。嫔妾往昔是浓妆上台,掩盖本真,云才人当年青衣宫女,清水芙蓉,想必美艳远胜这小旦了。”
晴云一时气结,最恨昔日为慧妃宫人一事,张口结舌中只听宁婕妤柔婉一笑:“好了云才人,皇上封我们为嫔妃就是肯定,英雄何必问出处呢?”她拍了拍晴云的手,复又转眸盈盈睇向雨歆,道:“慧妃姐姐,云贵人能有今天,想必过去十分受姐姐爱重。如今姐姐有幸归来,大概更要多加关照她了!”
晴云望向雨歆的眼光又添几分不忿。也是,当年朝颜宫中先有芷兰,后有子芊,何曾有她掌事讨巧的时候。雨歆只悠悠吹着金线青花盖碗中碧绿的一泓清茶,鬓侧的珍珠镶金长流苏雍容摇摆,掩去清眸中一抹玩味的浅笑。她微抿一口茶,再不去理睬她们的口角,只侧身和若璇小声聊着什么。
一时戏散,雨歆正和芷兰一道徐徐走下畅音台,却听后面声语盈盈地叫了一声“慧妃娘娘”。她转脸看去,一身珠光粉的苏缎绣桃花宫装,斜挽的云髻中嵌着一枚小小的白玉八齿梳,一色轻盈袅娜,原来是珍选侍。她屈膝一福,道:“娘娘和嫔妾都是今非昔比,也算是有缘。”
“今非昔比?”雨歆细细玩味她刻意咬重的四个字,一时不知她所指何意,于是只含了得体而客气的微笑,道:“听闻是妹妹劝皇上留下来秋狩的。妹妹能有今日荣宠,自是今非昔比。”
珍选侍微微偏过头,极甜美地一笑,方道:“娘娘谬赞。蕊衣这样劝皇上,自然有原故。”她忽见顾若璇远远地走过来,忙回过神道:“看来无论于时于人,今日都不是蕊衣和娘娘说话的时候了,嫔妾先行告退。”她敛裾一礼,匆匆地去了。
蕊衣小美人是敌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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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梨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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