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萱惊叫一声本能伸手去抓，她人在玥凝怀里，重心不稳，猛地跌出栏杆扑向湖面。幼儿的惨叫、剧烈的水花声和玥凝凄厉的惊呼几乎同时响起，人已毫不犹豫地纵身投入湖中。仓促惊惧间只听身后不远处明昭的声音沉彻若惊雷贯耳：“救人！”

水并不深，赵玥凝抱着灵萱公主在水中沉沉浮浮，很快被七手八脚救上来，就近安置在湖畔的芙蓉榭里。玥凝一身水蓝如意肩的衣裳湿答答地紧贴在身上，腻成一把的长发里不住地滴下水珠来，冷得牙关格格轻颤。灵萱公主似乎是吓着了，一脸怔怔，死死抱着玥凝不肯松手，也是一身的淋漓狼狈。宫人上上下下来来往往，玥凝的宫女香琴上前想扶开灵萱公主，她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时又是人仰马翻，忙作一团。

明昭微曲的眉心纠结着焦急、担忧和些许隐忍的不耐，沉着脸一直没说话。雨歆帮着赵玥凝拧一拧湿透了的长发，一时也不便出言。玥凝一张清水脸苍白如纸，才站起来，双膝一软又顺势跪了下去，断断续续地解释了缘由，说到末句更是搂着灵萱公主默默垂泪，后悔不已。她转眼望向雨歆的目光中有低柔的歉意：“只可惜了姐姐的夜明珠了，都是我一时好奇，也是灵萱小孩子贪玩，才会……”

夜明珠！雨歆心中倏然一沉，思绪纷乱中却见明昭关切注目，声音陡然急切：“这夜明珠是事关你命数的护身之物，怎么可以丢了！快去，派一队侍卫下水，务必把明珠为慧妃找回来！”他向她伸手欲扶，道：“盈霜，你还好吧？”

雨歆勉强微笑着坐下，如何找得到呢？小小一颗明珠陷入淤泥里，早就无影无踪了。如今……她微一咬牙，玥凝这一失手，如今她可是进退两难了。她能成功回来全托了这颗夜明珠的造势，若此后仍旧言行如常，身体康健，那番托词岂非不攻自破？可若是称病掩饰，就算避得了一时，也是失宠失势之祸，更何况……

来不及再想下去了，重门外小太监的唱喏在夜色深沉中高高扬起：“玉妃娘娘到——”

挽着白玉素扁方的萧婉玉一身温静，珍珠白的素锦长裳外罩着一层玄青色透纱，笼着与这俗世锦绣格格不入的遗世清风。她修长的眉眼因为长年礼佛而有了从容宁和的意味，只向明昭屈膝行一常礼，和缓道：“事情出在臣妾的待霜轩边上，臣妾听到动静，所以冒昧出来看一看。”

“婉玉……”明昭似乎是多年不曾见她，本能地伸手去扶，却在片刻间感受到彼此的生疏和不惯，手势略一迟疑，玉妃已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握着手中一串绿玉髓佛珠如常含笑：“既然一切无恙，便是漫天神佛护佑了。”

明昭微微正色，却听倚坐在地毯上的玥凝哀切低呼：“可是……慧妃姐姐的护身之宝就这么丢了，又怎么能说无恙呢？”

玉妃低垂的眉目有莲花般圆润慈和的笑意：“皇上，依婉玉之见，佛主悲悯，神佛既救得了慧妃的性命，自然不会因旁人的意外而弃之不顾。此番失珠，焉知非福？或许这正是慧妃的又一重机缘。”她注目于玥凝依旧苍白的单薄面容，和言道：“贵嫔不必担心，只要将来多行积福之事，自然可以抵得过犯下的罪失。”

明昭的眉头略舒，转眼见雨歆以手支颐，不胜疲惫的样子，亦是不忍，便吩咐她和玉妃自行退下歇息。他侧身握一握雨歆冷玉般微凉的手指，语气情切：“朕晚些再来陪你。”

夜风轻凉，徐徐捎起两人的衣角，像飞蛾透明的翼，凝结了夜露的潮湿，说不清是幽静还是孤清。冷风透过双睫有透彻的清醒，雨歆一缕垂落的青丝在风中飘成不圆满的弧度，像是在问玉妃，又像是在问自己：“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吗？”

玉妃与她并肩立在绿漪湖畔，夜色阑珊里她的声音亦蒙上月光般的朦胧，仿佛来自极遥远的天际：“因为人有执念，执着于爱恨，执着于生死，执着于改变别人和自己。”

执念？她自嘲般笑笑，或许她复国的重托和滔天的爱恨，在神佛慈悲浩渺的眼里，也和这些女子间的虚与委蛇、心机算尽一样，不过是凡俗人的执念罢了。有墨色的怅惘悄然滑过她轻笑的眼：“只是终究是谁也放不下吧。”

“佛曰：心无所住，乃生其心。”玉妃依然望向墨色淡淡的天宇，微笑如彻，“有的人是一辈子都不愿意放手，而有的人，”她幽然凝眸，仿佛是在感慨自己沉浮后终复安宁的一生，“在历经起落沧桑后会选择放下。”她忽转眼望向雨歆，道：“我并不知道你的执念是什么，但是你既然回到这里，就说明你一定有什么没放下，对吗？”

“我放下了太多，也有太多放不下，”雨歆的剪水清眸倒映着夜幕中的重重宫脊，幽深而坚定，“或是，不能放下。”

玉妃无奈地付之微笑，转身离去。擦肩的瞬间她最后的一句话在耳边久久回旋：“执念太多太深，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值得吗？”

值得吗？

她独自立在夜色苍茫里，轻笑出声，然后抬手拭去了腮边的冷泪如珠。

苟活于世的前朝公主，从来都是身如转篷，无从选择。

嗯，明珠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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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