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仁殿里并没有人。一点未灭的烛火笼在雪纱灯罩里，透出薄薄的暖光。平雕九龙花梨大案上尚堆着一叠新送来的奏折，舔了朱砂的御笔斜搁在白玉笔洗上。雨歆蹑足上前，捡了最上面朱漆封口的密折，对着天光看了看。

隐约间她竟看见了慕容瑜的名字！

这下只怕是不能就这样随便放回去了。雨歆用纤长护甲挑开了密折的封口，打开细看，浑然不觉呼吸渐渐急促。竟然是阮清泽的上奏，称查明了慕容瑜在京城的行迹，而他的建议是，不必贸然动手，静待时机。

一时心乱如麻，怦怦欲出。自她回宫后，哥哥难道一直留在京城？而阮清泽的用意，究竟……又是什么？四下无人，只有远远侍立在外的宫人无声无息。雨歆一咬牙，将拆开的奏折掖入云袖中，若无其事地退了出去。

第二日傍晚雨歆照常去静仁殿陪着明昭用晚膳。半阴的天气依旧落着疏疏的薄雪，她从宫女撑起的参鸾华盖伞下走出，眼前豁然一亮。静仁殿檐下一排新点的琉璃灯，明昭正站在廊下，亲手去解下她水红羽缎的斗篷，露出莲青蜀锦长裙裹着的身姿如纤，浅笑如玉。

一同候在廊下的还有宁婕妤，葡萄紫的裙裳边是怯生生牵着衣襟的灵萱公主。见雨歆注目，宁婕妤盈盈福身，道：“公主思念父皇，恰巧柔贵嫔身子不适，便托臣妾领了公主过来。”

雨歆心中一转，旋即眼底黯然。玥凝所谓的“身子不适”，想必只是不想见到她吧。她低头望向犹自稚弱的灵萱公主，娇憨明丽的眉目肖似生母宜妃，可半低着头梨涡微点的模样也有了几分玥凝的影子。她不由生了一分怜爱之意，伸手轻轻抚过小公主光洁饱满的面颊。

帝妃三人依礼落座，宁婕妤的宫女采萍布置好一整套的定窑青花杯盏，芷兰便帮着布菜。灵萱公主坐在宁婕妤膝头，一桌子佳肴琳琅满目，她一双点漆黑眸却独俏生生望向明昭手里的青花盏，娇声道：“父皇杯子里是什么？灵萱也好想尝尝呢！”

明昭拍拍她的小手，朗声而笑：“这是新酿的桂枝白。你还小，怎么能喝酒呢？芷兰，去取一盏樱桃蜜来给公主。”

芷兰应声去取，采萍亦忙殷勤执壶为明昭添上。宁婕妤一面笑吟吟地看着，一面道：“今年贡上来的桂枝白看着真是不错。可惜臣妾最近在服药，不能饮酒，没这个口福了。”

酒液倾落时有浓郁的香气，雨歆不由举杯轻抿一口，道：“这就是桂枝白？百闻不如一见，真是很难得的清冽甘醇呢。”

话一出口她略有几分失悔。桂枝白乃大梁名酿，阮家世代簪缨，身为名门出身的皇妃，又怎会对此一无所知？雨歆悄悄抬眼掠过四周，明昭正低头逗着爱女，并未细听，而宁婕妤正望着案上的青玉莲花酒壶出神，也好像完全没有听到的样子。她轻轻松了口气，浅淡的笑意重又幽然漾开，却也略带疑惑地看了宁婕妤一眼。

到了冬天天黑得格外早，窗外的暮色已经化为更深一色的紫黑，阑珊地漏进珍珠帘的缝隙。雨歆随手执了小银剪剪去愈加黯淡的烛花，室内忽地一暗后重又明暖。酒过三巡，明昭已经有几分微醺了，采萍仍在很勤快地添酒添菜，灵萱公主则一直不依不饶地缠着要尝尝这色如新蜜的桂枝白。

宁婕妤一边为灵萱公主挟了一筷子紫藤萝野鸭，一边嗔道：“桂枝白清淡，公主小孩子家好奇，尝一点又何妨？”她自己杯中倒的是茶水，于是让采萍取了银箸给她，向明昭酒盏中一蘸。灵萱自然高兴，一双如珠明眸悄悄瞥了父皇一眼，便忙不迭地接过来吸吮了几口，浅绯红晕染上稚嫩如雪的小脸。

明昭微醉时一向最好说话，对这点小事更是不以为意，含笑默许了。或许整日国事缠身的一国之君，亦只能借这短暂的一两个时辰坐拥美眷儿女，稍稍纾解烦闷吧。也许是政务不顺，明昭今晚举杯格外频繁，眉心微曲，看得出心情不佳。雨歆纵知他一向酒量过人，仍有两分担忧，不由招手让芷兰递上一道青玉碟子里的荷叶凉糕，低声道：“皇上，酒多伤身，不如吃一点糕点缓一缓？”

明昭随意放下酒盏拍拍她的手。他的掌心很烫，拇指上的玉扳指硌在她微凉的手背上坚硬得生疼。她在一瞬间的恍惚失神后，看见明昭想要起身，然后在女子尖声的惊呼中缓缓倒下去……

所谓酒多伤身，诚不我欺~（不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3章 新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