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仁殿内的重重帘幕压抑垂落，更深处的蛟龙帐下，年轻的君王依旧在沉沉昏迷之中。萧婉容宫后殿深处缓缓步出，每一下空洞的足音都如同不详的钟声，慢慢扩散出去。她侧身去问身畔的宫女，声音里有强自压制的焦灼：“太医还是没有动静吗？”

绿袖低婉的声线隐约穿过重帘：“当值的几位太医都没能查出病因来，已经派人去请院正了，只是夜深路远，最早……也要到明天早上方能入宫。况且按您的意思，一切低调，并不敢大开宫门声张。”她替皇后掀起最后一道锦帘，大着胆子道：“眼下太医都说皇上应无大恙，皇后娘娘宽心。”

“应无大恙？”皇后勃然变色，怒道，“如今皇上这个样子，这是什么话！”满宫妃嫔本来正候在堂内，见此忙乌泱泱跪了一地，纷纷道：“皇后娘娘息怒。”

皇后倒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右上首坐下，道：“罢了，皇上病着，你们都起来吧。”

众人依依起身落座，彼此的目光中掩饰不住的凄惶与茫然。唯有宁婕妤仍跪伏在地，向着皇后低声泣道：“臣妾有罪，是臣妾和慧妃姐姐没有照顾好皇上，求娘娘责罚。”

如此情形，雨歆亦忙屈膝跪下，斟酌着沉默不语。皇后的语气加重了两分：“你们都是在御前多年的人了，连皇上的身子都不知道照看！若是皇上龙体有损，你们也不必居此高位、享此尊荣了！”

“皇上这次……实在是病得突然。”边上是顾若璇清凌凌的嗓音，妆容精致的眼角已经忍不住漾开微红，“其实慧妃陪侍晚膳已经好些日子了，大约也不能全怪罪她。不知道皇上今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情况吗？”

当时异变骤生，雨歆心里一团担心惶惑，这时才稍微理清了思绪，答道：“皇上今晚似乎不太高兴，没怎么用膳，倒是喝了不少酒。只是……按皇上素来的酒量，应该也不妨事的。”

夜晚的风从未关严实的窗隙里钻进来，落在她半低的脖颈上激起一阵战栗。身边一同跪着的宁婕妤还在隐忍呜咽，雨歆挺直了脊背，低垂的眼只能看见地上青砖石层层叠叠的纹路，再远一些是一角杏色的裙裾，那是深居简出的赵玥凝，沉默着漾不起半分波光，五指几次微微抬起，重又无声无息地放下了。

“贵嫔娘娘！小公主不好了！”门外是玥凝身边的宫女急奔而来，扑通跪在皇后座前，哭道：“皇后娘娘恕罪，小公主突发急病，怎么也叫不醒，症状……和皇上一模一样！”

“咣当”一声是玥凝带翻了茶，才站起来就双膝一软跌坐下去。皇后忙安抚道：“贵嫔暂且宽心，本宫立刻派人把公主抱到这里来，与皇上一同诊治。”皇后抬眸正对着玥凝瞬间煞白的脸，“你放心，只要皇上没事，公主也一定会没事的。”

赵玥凝紧咬着已无半分血色的下唇，没有作声，只由香琴扶着失魂落魄地坐下。倒是若璇隔着椅靠悄悄去握她的手，玥凝没有躲，眼泪已经簌簌而落。

地上宁婕妤的宫女采萍忽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皇后娘娘，奴婢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她嗫嚅片刻，得到皇后的首肯后，方道：“晚膳的时候皇上和公主都有饮过那壶桂枝白，只有我们婕妤因为在服药调理，不能沾酒。奴婢妄猜，会不会是那壶酒……”

急病与毒害，在这内闱之中是最可以瞒天过海的两个概念，也是定性天差地别的两个定义。

所有人的呼吸在一瞬间凝窒，只听见未合严的窗子“吱呀”地轻轻一响。更远的夜色里雪似乎下大了，落在树枝上簌簌有声。皇后秀长的眉目凝重而迟疑：“可是太医验过，今晚的酒膳并无异样。先前来过的景王殿下学识广博，也没看出什么问题。莫非……是哪一种异域奇药？”

雨歆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得怦怦有声。不可能啊……怎么会是那壶酒呢？她脱口道：“不可能！因为那酒我也喝了！”

“那就对了！”宁婕妤霍地转过脸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三个人都喝了酒，只有姐姐你安然无恙，真的是很奇怪呢！”她的眉眼间忽生出两分惊惶，“姐姐没道理谋害皇上呀，或许……姐姐本来针对的，是臣妾？”

“你……”雨歆惊怒交加，保养得极好的纤长指甲无意识地刮过青砖地，深深蜷曲入手心。一时关心则乱，她竟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场滔天风波会以这样的方式骤然倾落在她身上。等等……方才，她居然如此真切地害怕明昭会一睡不醒？

隐秘的念头一闪而过，雨歆微觉齿冷，挺直了身子道：“臣妾没有。”

如果仅仅是后妃之争，那想必不会拿皇上的安危做赌注，所以太医所谓的“应无大恙”或许是对的？她稍稍平静，继续道：“臣妾当时并不知道婕妤要来，怎能蓄意下药？再者，臣妾们身为皇家嫔妃，便是素日相处不睦，”微扬的眼淡淡瞟一眼宁婕妤，“也不会敢牵连到皇上和公主的千金之体，况且……”

“况且以慧妃姐姐的身份，是不会和婕妤你计较的。”轻轻柔柔的声线，接口的竟然是赵玥凝。她无视皇后与宁婕妤惊讶的目光，一双水汽氤氲的眸子定定望着雨歆，“灵萱如今是我的女儿，而玥凝……相信姐姐不会。”

殿中一片如死的寂静。皇后紧蹙的眉头里隐着无限的阴霾与冰雪，沉吟不语。座中的众妃以目光交递着惊惧与猜疑，各自心事起伏。宁婕妤的笃定里有一丝龟裂，而雨歆依旧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地上很冷，时间久了，仿佛有一层层的冰一直结到胸口，有一种行将窒息的压抑。内殿里隐约有太医和宫女匆忙的脚步声，莲花铜漏里又一滴水落在铜制荷叶中央，溅开四分五裂的碎珠。

两相对峙间，有静仁殿的宫女进来回报：“皇后娘娘，有一位宫女在外求见，自称与此事有关。”

来了一个人证？雨歆心下焦躁，眼角余光却在宁婕妤面上捕捉到同样的迷惑。只听清凉的声音自殿门外响起：“奴婢景王殿下身边的婢女，素月。”

素月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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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如醉（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