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绿裙袂，云白缎带，素月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从容踏过浮刻精美的青砖地，盈盈福身：“皇后娘娘金安。”

皇后抬眼，半蹙的眉心有一粒翡红珠子悠悠轻晃，很客气地道：“是景王让你来的？”

“回皇后娘娘，是奴婢自作主张，殿下并不知情。”素月秀面半低，不卑不亢，“奴婢从殿下处听闻此事，想起前日一桩见闻。因兹事体大，漏夜前来回禀。”

她盈然跪下，道：“以奴婢拙见，这桂枝白是新贡的佳酿，则应存于静仁殿内，很少有人能触碰到才是。前几日奴婢曾奉殿下之命来过一次，恰巧皇上不在，却撞见……”她清莹的眼眸转向雨歆瞬间变色的脸，“撞见慧妃娘娘一个人往里面去了。”

玥凝犹豫道：“慧妃姐姐一向得皇上恩宠，来一趟也是常有的事，这……”

“可当时奴婢在回廊上曾告知过娘娘，皇上不在！贵嫔娘娘，您方才说凭借情分相信慧妃不会，却不因母女亲情挂心自己的公主吗？”玥凝的脸色次第苍白，哑口无言。素月再度行下礼去，沉静道：“当日静仁殿廊下见过素月和娘娘的人想必不少，皇后娘娘尽可查证。”

她心细如发，娓娓道来，再加之景王侍婢远离内廷的身份，这番话便更增添了几分可信。皇后不置可否，转而凝眸于雨歆，平静问道：“那慧妃，你当日来静仁殿如果不是来见皇上，那是为了做什么？”

雨歆的面色苍白如窗外的雪光。那日……那日她独自进了御书房，拆开了朱漆封口的密折……她当时不愿放弃这一良机孤身进去探寻，却不想素月……雨歆只觉心口有隐隐龟裂的痛楚，只是挺直单薄的脊背，没有回答。

皇后的叹息一字一字落入耳中。“你身居后宫多年，应当知道事无不可对人言的道理，除非……”皇后微眯起眼，唇角的弧度骤然凛冽，“是什么不能见天日的阴谋！如果慧妃无法解释清楚，那本宫便觉得素月和宁婕妤所言属实了。”她挥手，立刻有两个身材丰壮的仆妇上来，不顾雨歆挣扎牢牢架住她，作势便要拉下去——

“臣妾不服！”雨歆猛地抬头，双眸冷如寒冰，闪过看不清底的明暗，“单凭她们几人一面之词，如何能判定是臣妾谋害了皇上！”

顾若璇惶急地站起来张了张口。宁婕妤的笑意悠然掠过眉眼，在她身畔悄声道：“定罪自然不行，可囚禁逼供还是可以的。这些话，娘娘便留着等皇上醒来再说吧！”

“住手！”

有年轻男子清越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昏暗与压抑。视线所及之处，是玄衣云纹的身影疏朗清举、步履从容，语气隐隐有疾奔后的气息未平：“请皇后恕小王擅入内宫之罪。”

明辰！竟然是明辰！

他便如一束清皎的月光落入一室阴霾之间，雨歆只回头望了一眼，强撑到现在的双腿终于一软跌坐在地。眼角的余光里素月从容坦然的神色泛出一丝了然的绝望，却依旧低头安静道：“殿下万安。”

他进来得突然，在座的内宫妃嫔避之不及，只纷纷用团扇半掩秀面。萧婉容的脸色一变再变，最终倒是稍霁了两分，温言道：“事关皇上龙体，景王不算事外之人。”

雨歆的眼光眷眷停留，你不要来……这样的嫌疑之地，你为什么要来啊……她茫然地摇头，只觉得指尖一阵一阵地颤抖上来。然而明辰并没有低头看她一眼，目光淡淡地落在素月身上，从容道：“小王管教无方，小婢妄言，给皇嫂添麻烦了。”他身线微扬，“小王在宫中数日，从未让素月来过静仁殿！”

一片低哗。素月的瞳仁急剧收缩，失声道：“殿下——”

明辰的眼光微凉，他身量很高，看向素月的眼神中便恍惚有一丝怜悯的温厚意味。然而不过是片刻，他已经向皇后屈身告罪，重复道：“小王从未让素月来静仁殿寻过皇上，婢女胡言攀诬，是小王的过失，还请皇后降罪。”他侧身向雨歆，轻声道：“慧妃娘娘，对不住。”

他半低的侧脸清朗如旧，落在雨歆眼里却有几分消瘦后棱角微现的陌生。她轻轻颔首，那边素月纹丝不动的身影已经随着明辰一字一顿的否认如浮萍被骤雨打散在湖心，眼中最后一点明亮幻灭不见。皇后的语气温和而不失端肃：“不知者无罪，景王不必自责。”她略有些犹疑，“只是这区区小婢，却言及内宫之事，更涉及皇上龙体康健，只怕是……”

素月半仰着苍白的面庞，一双秀丽明眸一闭再闭，终有两行清泪落如滚珠。她回头怔怔地看向站在那里没动的景王，咬紧了薄而浅的下唇，在所有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中，轻轻开口：“是……是素月受人指使，攀诬……慧妃，和诸位娘娘无关，”她的目光眷恋而飘渺，茫茫然找不到焦距，“自然……也与景王殿下无关。”

仿佛听见谁叹息了一声，又仿佛听见谁松了口气。芷兰忙上前扶起雨歆，身边宁婕妤眼里的惊讶和猜疑几乎毫不掩饰。天青色的凤尾裙上沾了些许薄尘，雨歆轻轻抚平褶皱，倒是无波无澜的样子，向皇后浅浅一福，淡淡道：“臣妾的清白，终是分明了。”

她的话其实略说早了几分，可是这样的局面，萧婉容自然也很难再作追究，只道：“慧妃受惊了，一切自有太医院和司□□定论，如今还是以皇上的身体为重。”她温静的眼眸在素月身上稍稍迟疑，神色掩在烛火的跳跃中显得愈加晦暗不明，“这宫女方才招认是受人指使，按律应当交由司□□严加审问。只是她毕竟是景王身边的人，不知景王殿下……”

明辰沉默片刻，只道：“但凭皇后处置。”

这是无从选择的最后的放弃。素月娇小的身躯跪伏在地上剧烈地一颤，低垂的面庞上泪痕宛然，眼中却业已干涸。早有两个内监上来反剪了她的双臂拖下去，而她无声无息如一片落叶，碧色裙角轻飘飘地曳过青砖地，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窗外的天色已经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雪似乎已经落了一夜，沙沙的雪珠子响一阵又静一阵。雨歆站在窗畔，殿内昏黄的重重灯火落入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暗夜。她似乎有些难耐，恍惚在想，天还会不会亮了？

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由里至外，有喜出望外的宫人忙忙走出，惊喜道：“皇后娘娘，皇上醒了！”

皇上醒了！所有人的精神都仿佛为之一振，萧婉容的脸色松缓了几分，转身就要进殿去。她忽而好像想起了什么，吩咐道：“今晚的事牵扯过多，也没有分明证据，为免皇上病中忧虑，就不必对皇上提了。一切自等司□□查明。”

皇后的声线温雅，但自有一种震慑的意味。众人相视一眼，各自心事起伏，均低低地应了声“是”。

不说……也好。雨歆的余光微微转向那抹玄色身影，那是她最想念又最不该想念的他，此刻深宫内闱，却不敢哪怕是堂堂正正看他一眼。她稍稍仰起脸，发尾缀着的碎银珠沙沙地打到光洁修长的后颈，一如眼底的深凉。

又一轮的反转游戏……

有的人因爱生恨，有的人口是心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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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如醉（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