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

雨歆那一刻的惊讶无以复加。她回头，芷兰却垂着眼，没有看向她。她的面孔一直低垂着，掩在微蓬的碎发下，却也看不清。雨欣摇头，不断地摇头，喃喃道；“芷兰，你……”

是蕊衣的声音，极大胆地，划破这窒息般的空气：“等等，你方才说这是私物，怎么又突然变成了慧妃娘娘的赏赐？皇上，她自己的话都对不上，可见不足为信!”

这时顾若璇亦镇定了些许，屈身道：“慧妃妹妹出身诗礼簪缨之族，清清白白，怎么会和叛贼有关系？臣妾以为，必是这奴婢包藏祸心，眼见事情败露，意图污蔑慧妃妹妹。”若璇望向雨歆，殷殷劝道：“妹妹可不要一时糊涂，为了这所谓的主仆情分断送了自己啊。”

雨歆跪坐在地上，眼里全是滚烫的眼泪。而芷兰面如死灰，更深地跪伏下去，重复了一遍：“奴婢不敢。奴婢只是遵从娘娘的命令，一切都是按慧妃娘娘的吩咐做的。”

明昭的脸色阴晴不定，对众人的进言皆是不置可否，目光如炬落在雨歆身上。长乐宫中只听得见铜漏里若断若续的水流，滴答滴答，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逝。雨歆终于仰起脸，那双生生发红的眼睛亮得几乎有些刺眼，带着凄艳的蒙昧与绝望，道：“臣妾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这……与臣妾无关。”

皇后终于开口：“这宫女跟随慧妃多年，向来亲近。兹事体大，是否与慧妃有关，只怕还需严加查问才行。”

她探询般望向明昭，明昭终于颔首，拍了怕皇后的手背，缓缓道：“其他人都退下吧，这个宫女，朕与皇后会亲自审问。”他的眼光漫过雨歆的面庞，平静而萧索，“慧妃，先禁足朝颜宫。”

雨歆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朝颜宫的。里里外外的宫人一时都换了陌生面孔，宫门紧闭，而她一个人缩在空荡荡的寝殿里，将这一夜的眼泪流了个干净。门外有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又渐渐远去，那是他们去搜查芷兰的卧房。而寝殿里的灯火悉数灭尽，她一个人抱着膝头蜷在锦被间，望着纱帐上熟悉的万字莲花花样，怔怔直到天明。

莲花是千丝万缕的繁复的刺绣，单薄的颜色，冷冰冰的。而她脸庞上的泪痕业已干涸，干涩地紧绷着。许是窗子没有关好，午夜些微的风落在她光裸的足上，寒浸浸。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孤单过，漫漫长夜，寂寂深宫，终究只剩下了她自己。、

这样的夜并不会持续太久。但是，再也没有芷兰，在她从梦魇中惊醒时殷殷唤她。

三日后明昭终于踏足朝颜宫，宫门口面目陌生、神情麻木的内监躬身替他开门引路。出乎意料，正殿里没有人，却在小佛堂找到了雨歆。

他进门时只见雨歆跪坐在蒲团上，微微扬着脸看着那佛前的香烟，眼神有几分凄迷。短短几日，她倒似瘦了一圈，背影分外单薄。明昭心头微软，忍不住开口唤她：“盈霜……”

“皇上您来了。”雨歆转过身，她本就跪着，此时亦未起身，低低垂着眼睫，“三天了，皇上可查清楚了？”

明昭没有动。隔着小佛堂狭长的走道，他的声音空旷而清晰：“皇后找到了她入宫的记载，乃先帝二十一年随旧铭长公主和亲而进入大梁。长公主死后遂为普通宫人，由内务府指派到你宫中。她追投旧主的心已经很明了了，跟随你进入静仁殿，盗取军情等等也都肯招认。但是——”他迫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她始终不承认攀诬于你，咬定这些都是由你主使。”

攀诬……他说的是“攀诬”……雨歆仿佛窒息已久的人终于能大口呼吸，他说攀诬，便是愿意信她了。她骤然抬眼，扑到明昭跟前，道：“臣妾要见她！皇上，求您让我见她一面！”

明昭并不去扶她，只微微躬身，盯着她神色凄厉的面庞。他的语气有些复杂：“她害你至此，利用你多年，你确定要见她？”

雨歆一只手松松抓着他衣袍的下摆，她的手有些颤抖，终于渐渐松脱下去。“臣妾与她主仆一场，向来也算是亲近，不明白她为何要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更不明白她为何要反咬一口，拖我下水。”

她的眼底有盈然的泪意，尽力压抑住，却将那灼烫的话语一字一字说出来，“皇上，通敌反叛，罪诛九族，臣妾担不起。臣妾的清白因她而损，自然也要从她身上才能找回来。”

明昭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个谜。而她以凄迷却坚定的神色相对，依旧是他所熟悉的那个盈霜，那个慧妃。明昭终于弯下腰拍拍她的脸，笑了一声，道：“去吧。”

这是雨歆第二次来天牢。上一次，是芷兰陪着她来见素月；而这一次，是她独自一人，来见芷兰。

依旧是阴冷潮湿的气味，依旧是锈迹斑斑的栅栏，依旧是发霉发乌的稻草，依旧是一人背对着她坐在稻草堆中，所不同的是手足上铐着沉重的枷锁，室内能闻见令人反胃的淡淡血腥味。

带她进来的内监躬身退到一边，却没有下去的意思。

雨歆的喉头有些哽咽，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将那涌动的感觉努力咽下去，开口时已是很平静：“芷兰，是我。”

害，芷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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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