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八月里，京都已经过了秋分的节气。元礼十二年这个焦灼酷热的夏天，终于在压抑着的风平浪静中过去了。
宁贵嫔这一胎已足七月，早上在含章宫请安时见她腹部已高高隆起，连着身材也珠圆玉润了一些。只一张秀丽的瓜子脸依旧尖尖窄窄，看着格外我见犹怜。秋音一面替雨歆斟上茶，一面悄声感慨道：“自从柔娘娘之后，这宫里许久没有子息的消息了。贵嫔娘娘如今，那可真是金尊玉贵。”
雨歆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方微微冷笑了一声，道：“皇上和皇后可盼着她的孩子落地呢！有皇后护着，自然很难动什么手脚——若是个男孩，只怕是一出生就要抱到含章宫去养。”
“啊？”秋音倒似吃了一惊，斟酌着言语，问道，“皇后娘娘尚且年轻，纵然……纵然暂无所出，也不必这么急着……”
“她能不急吗？”雨歆扬起一点神秘的笑意，语气却是冷的，仿佛说着无关紧要的旁人的事——也的确是旁人的事，“秋音，萧家最近出事了，你听说了吗？”
事情最早是从玉妃处传来的。一个月前雨歆去凝和宫看望玉妃，玉妃却难得地有忧急之色。雨歆问了再三，玉妃方直言是母家惹上了祸事。
萧家世代从武，有个亲眷家的儿子仗着家世在外胡作非为，竟打架打出了人命。偏偏死者算是朝堂上另一户红人的远亲，原就与萧家不太和睦，于是借此一状告到御前，一而再再而三地牵扯出了一些徇私、敛财的往事，一时参萧氏一族的奏折如雪片纷纷。
玉妃急得直叹气，对雨歆道：“那孩子也算是我的侄儿，犯下这样的杀孽，的确是母家管教不周的责任。可如今愈闹愈大累及全族，可真是……”她无奈地摇头，“我在凝和宫这些年，早和宫外断了联系，帮不上什么忙。我含章宫的那位亲姐姐——哎，我与她之间，不提也罢。”
避世如玉妃尚且如此，皇后的坐如针毡更不用多说了。此事沸沸扬扬大半个月，最终以凶手按律伏诛，萧氏大遭贬斥宣告结束，萧婉容亦告罪退守含章宫多日。她本就是贵妃出身的中宫，如今膝下无子，家族又失势。可若是能将明昭独子抱养到自己名下，凤位可就稳固多了。宁贵嫔一向对她恭敬有加，萧婉容有此打算，并不意外。
珍贵人曾经私下来问过她一回：“瑜主子手里尚有一些萧家借权敛财的证据。嫔妾以为，我们大可借这次机会……”
她摇头，沉声道：“不妥。”修长的护甲是极薄的银制，敲在案台上叮然有声，“萧婉容对我一直抱有怀疑，迟早是要除的。不过，还不是现在。”
蕊衣惊讶：“芷兰姑姑都豁出一条命去了，还消不了她的疑心吗？”
芷兰……她与芷兰的最后一面就是在那暗无天日的天牢，从此，是生是死，再也不知。其实她大约能猜到幽深的囚牢里会发生些什么，仿佛是一个无底的黑洞，将芷兰彻底地吞吃下去，连一片衣角、一点骨头渣都没给她剩下。付出了这样沉重的代价，换来的是什么？雨歆的五指缓缓蜷缩，闭一闭眼，轻叹如笑：“人么，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皇上愿意信我，她可不愿意。”
此刻有秋风盈盈吹入重叠的锦幛，思绪亦渐渐回溯。雨歆一手轻盈把玩着玲珑剔透的茶盏，茶盏是汝窑，泛白的瓷青色，衬得她纤纤五指比白瓷更白上几分。秋音正替她将发式换成燕居的慵妆髻，犀角梳子落进如瀑青丝，忽听她道：“秋音，过几日，就是中秋了吧？”
中秋，宫中按例是有灯会和家宴的。秋音于是笑道：“娘娘说的没错，奴婢昨日去尚工局，还见工匠们在赶制中秋的彩灯呢！”
中秋的晚宴设在临湖的水榭。太液池波光浩渺，落日的一点余红落在流动的水纹上，折射开千万束灿烂的光点，直闪得人睁不开眼睛，格外惊心动魄似的。下辇轿时雨歆遇到了珍贵人，一袭珍珠粉的裙裳，缎面上隐隐有光泽流动，仿佛有冉冉浮光。蕊衣的唇亦是娇艳明亮的粉红色，开合之间带着微润的水光，亦有波光粼粼之感。
她依礼下拜，道：“慧妃娘娘金安。”
“起来吧。”雨歆与她并肩向里行去。她思及方才下轿时不曾见到含章宫的人，不由问：“皇后今日仍是抱病？”
蕊衣盈盈一笑，露出一排如编贝齿：“应该吧，她最近不是一向如此吗？除了日常请安基本不出宫门，也就宁贵嫔一向和她亲近，去的也勤快些。”
一行人分花拂柳而入。转过长廊，只见有几个一色浅葱衣衫的小宫女在扇风炉烫酒，廊下一溜挂了新扎的彩灯，分做成十二生肖的模样。“她倒是肯——”雨歆略有讶色，“她这孩子落了地，只怕即刻就要抱给皇后养。”
“这可难说！”蕊衣轻轻一嗤，“十月怀胎拱手让人，贵嫔姐姐只怕是不会甘心吧。若是男孩，更是有得封太子的指望，那可是大好的前程！”
雨歆斜睨她一眼，道：“你倒是了解她。”
蕊衣的声音更轻，语气倒依旧轻快：“娘娘还记得木菊花的花蛊吗？宁姐姐和我么，自然算不上朋友，却也未必是敌人。”
穿过九曲回折的长廊方进了花厅。四面轩窗半开，微凉的水汽从湖面上卷上来，自有一番通透舒畅，夏末秋初，倒也不觉得冷。花厅上早已如序列了十余席，她一进去，便见同为妃位的顾若璇招手唤她：“妹妹，这里！”
雨歆依言过去落座。只见六宫妃嫔中有位分的已到了七八人，明昭还没到，首席刺金蟠龙的位子尚且空着。首席一侧却又分设一席，并不与后宫诸妃同列，不知还有何人要来。
是谁会来呢？不难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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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修改了一下封面字体授权的信息，所以本文的主页应该要审核个一两天什么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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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中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