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歆回到朝颜宫时明昭已经离开了。青衣的内监垂眉敛目地引着她进了宫门,旋即身后沉沉的一声,门已落锁。甫踏进正殿便觉出朝颜宫的看守外紧内松,面目麻木、铁石手腕的陌生宫人撤去大半,几个寻常侍候她起居的宫女正跪在正殿里,一见了她,便忍不住嘤嘤而泣:“娘娘……娘娘您回来了……”
雨歆一眼看去,几个人皆是面色灰败,衣裳上添了些尘土皱褶。翠萼和铃儿几个年纪小的连发鬓都有些毛燥了,抿着嘴忍住眼泪,说不出的委屈和害怕。她只觉得心里涌起满满的酸楚,亲自屈身去扶她们,柔声道:“是我没用,委屈你们了。这几日你们被关在哪里?有没有伤到?”
她这一句,连年纪大一些的秋音都被招得落下泪来。秋音的面庞瘦了些,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子:“奴婢们这几天一直被关在内务府,没人为难我们,也没人搭理我们,实在是害怕。”她泫然欲泣,仰起脸殷殷望向雨歆,“奴婢们不委屈,只是很担心娘娘。”
都还是十四五岁的孩子,最大也不过十八。雨歆努力绽出极温柔的笑意,拍一拍秋音的手,又替翠萼捋过一缕松散的刘海,道:“没事了,和你们都无关。大家能回到朝颜宫,就是没事了。”
秋音破涕为笑:“能平安回到娘娘身边,奴婢们就有主心骨啦!娘娘您脸色不太好,奴婢去给您倒杯热水。”她招呼几个小姑娘一起起身,左右张望了一阵,忽问道:“咦,芷兰姑姑呢?姑姑今日怎么没陪着娘娘?”
一无所知地在内务府被关了三天,她只怕还什么都不曾听说。
雨歆本已松弛下来的手骤然蜷起。她感受着指甲掐在掌心尖锐而清晰的疼痛,看着这群懵然无知的小宫女,终于浮起一个凄清的笑,慢慢道:“她不会回来了。秋音,你年纪最大,以后朝颜宫的管事宫女,就是你了。”
她再也没有收到关于芷兰的任何消息。一天,两天,三天,好的,坏的,什么都没有。外面的交锋必定波澜起伏,前朝后宫各怀心思,而她枯守在朝颜宫,焦灼地、哀戚地、荒唐地等待。直到第四日傍晚,吴赪笑眯眯地来传旨,宣布禁足令解,而且皇上今晚召幸了她。
明昭坐在床沿上等着她。雨歆垂着眼帘,怀着十二分的冷静,在榻沿上屈身下去行礼。却不防明昭突然捉过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拽到他跟前,道:“她招了。”
她心里猛地一跳,怔了一下,才明白他口中的“招了”是什么意思:“什么?”
“她招认这事和你无关,是她利用你接近朕的书房,私通慕容氏。”
像一折早已演练好的折子戏,唱念做打,终于唱到了这一幕。雨歆面上露出一丝松快的笑意,顺势伏在明昭膝上,柔声道:“多谢皇上,还盈霜一个清白。”
出乎意料,明昭没有如常去揽她。他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复杂而疲惫,沉沉的,是天上铅云低垂的雷声:“你说,朕该不该信你?”
“皇上……”她的语气惊愕,仿佛又有几分委屈,直起身看他。明昭却低低笑了一声,漫不经心般拍了拍她的肩头,径自侧身朝里躺下,道:“早点歇吧,明天朕有朝会。”
雨歆依言在他身边躺下。御榻上用的是刺绣团龙云纹的锦被,金线串珠的绣纹密密匝匝,触及她光裸的肩头激起一片细密的战栗。而明昭背对着她,仿佛已经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明黄色的丝绸寝衣光洁轻薄如流水,依稀勾勒出身形的轮廓。床头的烛火已是将灭未灭,雨歆的心跳得很厉害,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靠近上去,伸臂从背后环抱住他。
明昭的身体隐约地僵直了一下。他没说话,也没有动,仿佛是默许,又仿佛是警告。雨歆全身的血都冲到了脑子里,再贴近了一些,微凉的指尖隔着薄薄一层寝衣触碰到他的胸膛。那一瞬间她像是被烫着了一样本能地想缩回手,终于克制住自己,更温柔地贴下去。
明昭的呼吸微微变得急促,隔着衣裳,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心跳。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别闹。”
雨歆的手心和背后都出了汗。她的指尖有些发抖,打滑了好几次,终于攥住了明昭寝衣上的玉扣。
宫墙深处有宫人远远地敲过了三更。夜色深深,今晚没有月亮,整个宫殿都笼罩在一片阴沉的混沌中。锦被太热,背后微微滋生了一点汗意。雨歆朦胧醒来,恰听见门外小宫女轻轻扣了三下门,示意她到了起身回宫的时辰。
一顶小轿载着她回朝颜宫。三两宫女内侍相随,落足轻而细碎,踏在雕琢无限吉祥花样的官道上。雨歆轻轻掀起轿帘一角,只见两道红墙宛如两道乌沉沉的血痕,一直到视野深处没有尽头似的。没有月亮,也没有光,一行人无声而行,连影子都看不太清。
她放下帘子,端坐在轿中。她想起方才自己的笑,自己的眼,自己颤抖的手指。静仁殿的烛光像春水一样柔软媚好,可那样的暖和烫,终究没有烧到她的身上。雨歆忽然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扇了自己一耳光,不太疼,可却有泪,滚烫灼痛地无声淌过脸颊。
是一出唱念做打的折子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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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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