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亲王府,前院书房内。
淡淡的酒气弥漫在方寸之地,一只瘦弱纤细的身影伏在书案前,神色倦怠。
“我命人熬了醒酒汤,等会儿喝了就没这么难受了。”
向来大嗓门的宋如兕此刻温柔许多,宽厚的手掌越过书案,以安抚为借口,摩挲那张细腻白皙的脸蛋。
“大哥……”
宋如常不动声色地偏了偏头,躲过他越发暧昧的触碰,低低呢喃:“你看到了吧,父皇在你的生辰宴上对老三挖心掏肺,怕是动了立贤不立长的心思。”.
听到这句话,宋如兕登时横眉竖目,恨恨地抽回手去,五指握拳攥紧,重重砸在桌上,扬声道:“我即嫡即长,兵权在手。太子之位怎么轮也轮不到那个弓都拉不开的家伙身上!”
一个人越强调什么,越证明他惶恐什么,他仅有什么。
宋如常嫌他鲁莽一拳震的下巴痛,恹恹地坐起身来歪靠在椅背上,挑唆道:“我也为大哥抱不平。大哥为连国做的种种,我看在眼里,百姓更看在眼里。怎么能因为老三是宠妃之子,这些功劳就烟消云散了呢?”
他有意拿萧贵妃与先皇后相比较。宋如兕一直以皇后之子为荣,瞧不起与自己母妃争宠斗法的萧贵妃。
后来皇后病逝,宋如兕更是把这笔仇安在了萧贵妃头上。
萧贵妃失去皇后的制衡,这些年宠冠六宫,好不风光。她的两位皇子更是因此得到了燕帝的许多眷顾。
宋如兕如何不恨?可惜数月后前的火烧未央宫,非但没有了结了老三,还不小心把宋如常的腿伤到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令他心痛不已。
他一是心痛宋如蘅没死成,二是心痛宋如常没有办法再像常人一般自由行走。
想到这里,宋如兕像迷了魂似的,绕过阻碍两人的书案,走到宋如常面前,眼底暗潮汹涌。
把一切尽收眼底的宋如常怎会不知他要做什么,眼里马上噙了两把泪,一双手如藤蔓缠绕攀附住健壮的手臂,隔断他进一步接触的打算,楚楚可怜:“大哥,你一定要做太子,当皇帝啊。弟弟我什么都没有,能够指望的唯有你。如果让老三做了皇帝,他可能会因为萧贵妃对那个药罐子稍有照顾。但是我们呢,你与他有仇,我与他毫无益处,怕是不会再有一天的好日子了!”
他字字泣血,说到动情处,眼泪簌簌,配上酒醉的绯色面庞,薄粉樱唇,勾魂摄魄。
对着这样美丽动人的脸蛋,宋如兕哪里有思考的余地,空闲的手抬起,轻轻擦拭水晶似的泪珠,无限爱怜。
“单是为了你,大哥也定要争一争皇位。”
宋如常仰面,任他轻薄,听到他的承诺,唇边梨涡若隐若现。
书房外叩门声响起,细长的影子打在窗上,婢女端着醒酒汤静候门前。
两人拉开距离,宋如常轻咳一声,对着宋如兕摇摇头。
宋如兕心领神会,走到门前命令道:“放下吧。”
黑影矮了半截,须弥消失不见。
书案前的人冰冷着一张脸,晦暗不明的视线死死嵌进男人宽阔的后背,眼睫忽闪,嘴角走漏一丝玩味笑意。
“来,他们晾了会儿,不烫了。”
后背没有眼睛的男人捧着碗笑吟吟地转过身来,道:“你喝完就去睡吧,明日我送你回去。”
宋如常伸手接过,赶在宋如兕说我来喂你之前将温热的汤药一饮而尽。
他喝的太快太干脆,本来想借机温存的宋如兕美梦破灭,只能从袖子里摸出手帕靠过去为他擦了擦湿润的唇角。
宋如常撂下碗,眼睛滑到绣着鸳鸯戏水的丝帕上,夸赞道:“嫂嫂绣的真好看,大哥有福气。”
此话一出,指尖滑腻的触感就像烙铁一般火急火燎地灼烧起来。宋如兕喉头发涩,丢了帕子在案上,脸色难看的很。
“大哥,要不我还是先回去吧,你早些去陪陪嫂嫂和小睿。”宋如常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主动提了从暗道离开的要求,张开双手作势要去搂他的脖子。
因为暗道是向下走的,砌了台阶,轮椅不方便来回折腾。暗道中专门留了一座轮椅用来通行。
宋如常想要从暗道回去,就不得不让人抱着下去。
然而这一次却轮到宋如兕躲开了。他斜眼看向案上揉成一团的帕子,心思动摇:“那我让小陈送你回去。”
小陈是宋如兕的心腹,沉默寡言却十分可靠,连接武亲王府书房到柳宫后院的地道就是他一铲子一铲子挖了一年多挖出来的。
原本宋如兕想让宋如常在书房旁边的厢房里休息一夜,但是听到他提及自己的妻儿,这个本就不光彩的念头因此变得越来越龌龊。
“大哥,我们再见面就不需要这个地道了,有时间记得让他封死。”
宋如常不置可否,收回手杵在案上捏了一把鼻骨提神,醒酒汤喝完,人反而困得很。
皇子出宫的府邸都建在皇宫附近,东西北三处设了四座王府。
武亲王府与宋如常的新府邸一个在东一个在北。剩下西面是安亲王府和为宋如蘅留下的府邸。
因为宋如常没有封号,连门匾暂时都没有的挂。他虽说的云淡风轻,眼底的委屈却是不设遮拦,摇摇欲坠地要砸下几颗金豆子来。
满心煎熬的宋如兕袖手瞧着,别提多心痒了。
好在一直守在后窗的陈肆听到他们要让自己相送的话语,关键时刻一个猛子从窗户外扎进来,四目之下敏捷利落地打了一个不拖泥不带水的滚,起身站定行礼:“四殿下可是要下臣送您回去?”
“嗯,小陈你送他回去吧。”
宋如常还未从对他不先请示就这样突兀闯进来的行为的震惊中抽离,身旁的人便先抢了话,丝毫没有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感到僭越和冒犯。
宋如兕吩咐完,便转过身去,拿了案上的汤碗,对着宋如常一笑:“你先回吧,我去看看睿儿。”
明里暗里感觉到不对劲的人迟钝地点点头,任由陈肆告罪一声将自己打横抱起。
他与宋如兕的来往除了陈肆和胡蝶,无人能知更无人敢知。宋如兕默许了陈肆的自作主张,未尝不是一种无声的暗示。
主子说话的时候,哪里会有奴才们插嘴的份儿?陈肆胆敢如此,定是发生了足以抵消这次差错的大事。
想到这里,宋如常半张身子猛地向外挣去,赶在宋如兕推开门之前,出声喊道:“大哥?”
还好他的骨量轻巧,习武多年的陈肆又抱的结实,不然被这样冷不丁的在怀里折腾,摔出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浓郁的黑遮挡住门窗上明亮的光面,宋如兕站定,却没有没有回头,挥挥手示意他们先走。
陈肆领命,垂下眼睛无比恭敬顺从地提醒道:“四殿下?”
猜到事有反常的宋如常悻悻地收回力气,一只手虚虚勾住他的脖子,不再言语。
暗道是专为宋如常来武亲王府挖掘的,年前刚挖好没多久,宽四尺,高六尺。
之前宋如常自己走着都得弯腰曲背,更别提身长七尺半的陈肆了。
现在宋如常坐上轮椅,倒是不需要佝偻着身子风度尽失的在暗道里穿行。但是脖后颈一直被人呼呼吹着气的滋味,也是膈应。
宋如常怀里抱着一个小圆灯笼,微微的发着光,显然对于照亮前方的道路没有任何建树性的作用。
辛苦了陈肆费着脖子累着腰,其中一只手还要分出三根手指头去提灯。
可是这样一来,宋如常脖子后面的呼吸声就更加狼狈了,吹得他心烦气躁,有气没地方出。
“是亲王妃么?”
他突然发难,倒是打了专心忙碌的陈肆一个措手不及。
陈肆脚下不停,低低地应了一声。
“她早该知道的,越早知道,他的儿子越安全。”
怀里的灯笼火苗忽闪,惹得讲话的声音也渐渐扑朔迷离起来:“你说,父皇派赵寒庆在我身边要做什么呢?”
“下臣不知。”
“监视罪犯,还是护我周全。陈肆,你觉得哪个比较可信?”
“陛下所为,必有其深谋远虑,殿下宽心便是。”
一路默默无言久了,不觉得气氛压抑。反而是现在开口说话,令陈肆有些无所适从。
他比轮椅上的四殿下足足年长一倍,见面时却总是忌惮对方的阴险古怪。
因为曾经打过几次胜仗,如今又拜在大皇子麾下的缘故,他在朝中颇为得脸。日常需要打听的消息,也多都经过他手。
关于赵寒庆的身份,便是陈肆暗中查来,秘密告知宋如常的。
燕帝派一个暗卫首领隐姓埋名地侍奉在无名无份的皇子身边,目的必定不纯。但是这位权力顶峰的男人心里在想什么,要做什么。谁又能轻易猜到呢?
陈肆知道自己的话不会有任何劝慰的作用,更知道宋如常无端地说这些话也不是为了寻求一个下人的安慰。
他只是不满,不满被轻视被忽略被猜疑被否定。
宴席上发生的种种,很快便会成为皇室众人的饭后谈资。宋如常作为皇子最在意的脸面尊荣,随着燕帝一次又一次的轻慢,越来越模糊。
前方尽头的墙壁已现,陈肆停下轮椅,率先爬上楼梯,冒出一颗脑袋环视四周情况。
果然,墙角窝了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正闭着眼睛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胡蝶!”
半梦半迷离的胡蝶倏然睁眼,半分混沌也无,顺着声音源头警觉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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