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看见神像的第一眼谢声野整个人都好像如遭雷劈。他不可能认不出来这座神女像,因为她原先摆放的地方。
是雪映山上的神女庙。
这是真真实实的神像,不是仿造更不是幻觉。她确实来自一千年以前,是被民间有名的石匠精心打造的那个真正的神女像。
在不为人知的某个时间点,有人悄悄将她搬离了神庙,埋藏在了这个鬼域中……或者说只是这个鬼域生成的位置恰好是她被藏的地方。
可是……为什么?
陵弋。
谢声野当即就想到了之前幻境里行为举止有些奇怪的这位同门师弟。他的作为一点都不像是被幻境随机生成的人,更像是……也在操纵幻境的人。
“喂。”急促声音落下的一瞬间,他忽然被一阵罡风拉过。
就在那阵罡风拉过他的下一秒,那座神像抬起的手沉重的落到了他刚刚站的地方,压出一个不小的坑。
很险。
直到辜行煊有些急的呼吸喷薄在他的耳后,和他说了第一句话,他才恍然回神。
“打怪的时候不是特牛逼吗?怎么这个时候反应不过来了?她抬手到落手的时间蚂蚁都能安全爬走了。”
这当然是一种夸张的说法,辜行煊抱怨着,语气里夹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担忧和急切。
谢声野怔怔的看了辜行煊一眼,意识到自己刚刚太大意了。
“她又来了。”已经躲到了远处灌木丛后面的赵箐喊了一句。
两人一回头,果然看到刚刚扑了空的神女像此刻正僵硬的转过了自己的头,那双眼睛盯着他们,说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她压在地上的手此刻已经又抬了起来,直直的往他们这边落下。辜行煊本能的拉着谢声野又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就被小扬来了个突脸击杀。
对方流着血泪的脸很脏,满是污秽的血迹,嘴里也在汩汩不停的冒着血。他的胸腔一片血肉模糊,就像是被活生生抽去了心脏。
“哥哥,你们要去哪?”
前有石像后有鬼,简直死路一条。
“我数到三,你就往左边跑。”旁边的谢声野忽然拆松了自己才绑上没多久的绷带,眼睛飞快的扫过周围的环境。
左边是赵箐那边,虽然长满了野草和灌木丛但路看着很宽敞。右边则是树木丛生,看着就像是无人踏足的乡野小道。
“一。”
他手上的绷带绑的很长,此刻拆落了一截,沾着血的白色绷带随风晃着,有些凄冷的扎眼。
“二。”
神女石像的手带起一阵狂风,朝他们落下,小扬的利爪也在同一时间伸向了他们胸腔的位置。
“三。”
辜行煊跑出去两步,结果回头发现谢声野往与他相反的方向去了,正是那片看着路就不很好走的密林。
搞什么?
小扬被谢声野手上流出来的鲜血吸引过去。神女像反应要迟钝一些,手再次扑空,然后头僵硬的又左右扭动了一下,最后选择了去而复返的辜行煊。
不能让谢声野一个人抗伤害,那样也太不是人了。辜行煊这么想,额间已经满是冷汗,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的跳。
他擦着被打压进地里的边缘,很险的躲开了神女像落下的巴掌,最后回到了刚才和谢声野分道扬镳的地方。
对方已经带着小扬入了深林,远的只能看清夜色中你追我赶的小身影。他正准备加快脚步追上去,忽然就感觉踩到了某个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团红线。
谢声野掉在这里的那一团红线。
辜行煊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捡了起来,然后继续避着神女像落下的手掌,不断拉开她靠近的步伐。
学着记忆中谢声野缠红线的样子,辜行煊有模有样的避开了小指,缠满了剩下的四根手指。
“不知道有没有用。”辜行煊盯着手上的红线,为了保险甚至还划伤了自己的手掌,把血蹭在了上面。
法力不够,奇血来凑。
“应该是这么缠的吧?”他有些怀疑的看着被自己缠的乱七八糟的线,长呼了一口气,然后眼神沉沉的看向后面已经快追上来的神女像,“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去。”
辜行煊再次仿照搬运谢声野的咒语和姿势,伸出了那只缠满红线的手。
去之后,无事发生。
辜行煊:“?”
神女像已经站到了他面前,再次抬起了手。这次的速度貌似比刚开始的时候快了一点,周围又是生的很不规则的树木,以至于他好像没有充足的时间避开这次突如其来的攻击。
辜行煊眼睛赫然瞪大,下意识的伸手挡了一下。
预想中被拍成肉泥的场景并没有上演,刚刚还像死透了的普通的红线在这一瞬间忽然活了过来,死死拉住了神女像将要落下的手。
或许是因为染了他的血的缘故,在被红线触碰到的那刻,神女像犹如被定住了一样。然后,她那双坚硬的石头雕刻出来的眼睛渐渐血泪纵横,和他在幻境里见到的那次一模一样。
这一刻,他真真切切的从石像那双情绪不明的眼睛里看到了悲悯。
神像彻底停止了动作,一动也不动了。
辜行煊看了一眼自己被勒的鲜红充血的手掌,然后加快脚步往深林里追去了。
“哥哥,我好疼啊,你留下来陪我吧,天不要亮,我讨厌天亮。”
谢声野没想到这小孩的速度还挺快的,这么甩都甩不掉,如同一只咬着鱼饵不放的鱼。
甩了三次还是没甩掉,谢声野逐渐不耐起来,他啧了一声,最终还是把绷带当红线甩了出去。
“去。”
绷带应声而动,以一种异常敏捷的姿态拉长再拉长,然后飞了出去。小扬的速度竟也不算落下风,多次都避开了绷带的追击。
手掌的伤口好像裂了,血又流了出来,这使得小扬更加癫狂,跑着跳着往他这边过来。
“我闻到了哥哥,咯咯咯。”
“啧,难缠。”谢声野往旁边躲开,绷带也跟着灵活的变换方向,继续去绕那个叫小扬的鬼小孩。
大概是由于体型小的缘故,他的速度实在是比一般的大鬼都要快得多,也要更难对付的多,尤其是在谢声野还负了伤体力快不支的情况下,这种不乐观的态势就显得更加明显。
“我要抓到你啦。”
“是吗?”谢声野歪了下头,很轻的问了一句。
在小扬快要接近谢声野的一瞬间,那些被他避开的绷带忽然围成了一个渐渐缩短的包围圈,一点点把他缠了起来。
绷带被他身上的污血染红。
即使是被缠住了,小扬也是在极力挣扎着,这么极限拉扯着,既然真的好几次都让他挣出一条条缝隙来。
“我要吃了你!”他挣扎着,张着自己的血盆大口,嘴里不断流出鲜血和血块来。
一条缝隙被他越挣越大,眼看着就要裂出一个口子来,谢声野皱了皱眉,手上的力不禁加大了一点。
这似乎没有,血腥气让小扬更加兴奋,力气也更大。在他快要挣脱的时候,忽然出现的力道再次把他扯紧。
电光火石间,一条红线从沉沉夜色中窜了出来,绕着绷带转圈不断加固着这个包围圈。虽然可以看出来操纵的红线并不太灵活,但却围绕的意外顺利。
红线出来的时候,刚刚还在僵持的鬼和人都愣了一秒。
谢声野怔了一秒,侧头一看,果然看到了从夜色中走出来的还在气喘吁吁的辜行煊。来人的左手绑了他意外掉落的那根红线,整只左手被勒的发红,还在滴着血。
这下他们俩是真的凑齐一双血淋淋的手了。
红线上染了辜行煊的血,而现在,这血刺激到了被绑着的鬼小孩,他尖利的嘶叫起来,周围的景色跟着不稳定的晃啊晃。
一会是这片林子,一会又是医院。
谢声野这下是彻底没力气了,他靠上背后的树桩,看了一眼朝他走过来的辜行煊,对方的眼神在走过来的这段路程里变了几变。
急切,忧愁,怀疑,最后变成了幽怨。
“你不信我,是吗?”辜行煊走过来就丢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谢声野被这个问题砸懵了,轻轻啊了一声,然后摇头否定:“没……”
但对方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继续自顾自的说:“觉得我会拖后腿,我知道。”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显得有些可怜,眼神里明晃晃的写着“不信我就不要再管我了。”
这下没有两个字好像都变得苍白无力了,谢声野无奈的叹了口气,觉得辜行煊身体里的某种东西正在潜移默化的被改变。
他变得……越来越像他自己了。
真正的辜行煊。
人的灵魂本质无法被改变,之前他就怀疑辜行煊的灵魂在转世过程中出了问题,交给林恪先去大庸调查,虽然到现在林恪都没有任何消息反应过来。
不过,这应该算一个好消息,辜行煊的灵魂似乎正在被无缘由的填补回来。
“辜行煊。”谢声野缓了一口气,生硬的转移了话题,把目光落到了被完全捆住的小扬身上,一字一句道,“杀了他,现在。”
“什……什么。”辜行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要求杀死的不是别人,是曾经和他一起拍过戏,有过一段美好记忆总是喜欢叫他哥哥的一个小孩。
杀这个字眼,似乎显得过于残忍。
谢声野就知道他会犹豫,继续说:“能产生这么大规模的鬼域,他已经不是人了,是一只厉鬼。如果你不杀死他的话,他会一直困在这场无休无止的鬼域里,重复自己的痛苦和执念。永远……无法真正得到解脱。”
他说完的下一秒,就听见了那个小孩被勒毙的声音。辜行煊扯紧了手里的线,左手微微颤抖,轻轻闭上了眼。
被杀死的鬼怪,执念成灰,他的过往开始复现。
安静的医院住院部,一个瘦的皮包骨的小孩坐在病床上,摆弄着手上的小盆栽,旁边的女人给他削了一个苹果。
小扬。
辜行煊一愣,这孩子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实在是偏差太多了,连那个温柔的女人都老了很多。
“妈妈,你说明天小花会长出来吗?”小扬捧着盆栽,阳光落了满身。
女人把削好的苹果递了过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哪能长那么快啊。”
小扬又问:“那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好了呢?好想知道这是什么花呀。”
那是一盆开盲盒式的盆栽,里面是什么花的种子,在它没有彻底破土之前,没人知道。
女人回答:“等我们小扬之后健康出院了,它就长大了啊。医生说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心脏了,预估成功率很高,等做完手术我们小扬就可以回家了。”
“好耶。”小孩子稚气一笑,“我不怕做手术,之前行煊哥哥教了我一首诗哦妈妈。”
在母子的对话中,辜行煊因为那首诗再次顿住。
“不要温和的走入那个良夜。”谢声野跟着那个小孩的声音读了出来。
话音落下之后,周围的色彩迅速褪去,像是被暴雨冲刷着的水彩画,到最后只剩下黑白。
在混乱中,他们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哭喊,仪器滴的一声平缓的声音,宣告一颗心脏将永不再跳动。
最后被放在窗台上的那盆不知品种的花毫无预兆的摔了下来,刺耳的声音混在这片杂乱的声浪里,无人在意。
“抱歉,病人手术中突然心脏衰竭,节哀顺变……”医生的声音挤入在场每个人耳中,变成无法翻译的奇怪字符。
这场梦最终以惨烈的方式收尾,那个被打碎的花盆成为永远无法解答的谜语,和一个年轻的生命一起,永远留在了那天。
梦境结束。
站在他们面前的小孩胸腔空了一块,没有心跳。他穿着宽大的病号服,仰着头朝谢声野和辜行煊笑了一下。
“再给我买盆花吧,哥哥。”
最后散作了一场细微飞雪。
域主消失了,但鬼域却没有消散。
奇怪……
惊疑之际,两人的面前忽然笼上一层阴影。谢声野皱了下眉,和辜行煊回头看去,瞳孔瞬间放大。
那个神女像,她流着仿佛永远也不会落下来的血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他们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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