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失踪的人

“你见过这个人吗?”梁羽以极快的语速问。

谈泱连忙回答:“未曾!”

梁羽又问:“那你有没有见过一具没有头的尸体,尸体看上去似乎还是新死之人?”

谈泱仔细回忆了一番仍旧否定:“没有见过。”

无面人却不等她们叙话,径直将剑锋甩到梁羽眼前——梁羽先前在姑射山上其实也是用剑的,因此她能看出无面人下一招可能的招式,但是刀用得不惯,很难抵挡,于是刀剑相撞声音遽然响起,带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划声。

梁羽格了两招,再加上谈泱的所见所闻,很快意识到这个无面人只是冲她来的,对受害人谈泱并无很大兴趣。

于是她高声道:“谈君,你不必管我,这烟花弹你放,如果顺利会有人来的!”

如果不顺利……

她这会儿突然想起卫珣塞给她们的烟花弹,不知道能不能用,用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来救,毕竟她也不知道卫珣到底此时能不能脱出身来,但起码得试上一试,便从衣带里摸出那东西向后一抛。

谈泱咬着牙接了,随后立刻开始研究那枚烟花弹该怎么放。

这里虽然也是林子,但是林木总体上比较稀疏,因此谈泱很快找到诀窍,梁羽也听到半空中传来的爆裂声。

这一连串事情都没有影响无面人对梁羽的恨意,就仿佛置之死地才能纾解一般,梁羽觉得奇怪,但无暇细想。

很快谈泱有些慌了:“这位——这位好心人,你走得太远了!”

梁羽一边打一边往后看了一眼,她已经离谈泱有百步的距离,那无面人又故技重施,将她又引导到另一个方向去了!

这实在令她提防,梁羽慢下步子,飞速思索着无面人的身份。

难不成……是当年千机案被武神杀死的政敌吗?

不对。

武神六年时,是一个凡人,人间的政变不会影响鬼神,无面人能活到现在,不可能只是一个寻常之人。

陵山,这个不祥的名字。

会不会在武神末年,这里还发生了一些事情?

只是这件事,或许没有被记载进史书,或者在后来漫长的岁月中被人抹去。

等等——梁羽猛然一惊,她怎么会先入为主认定这个无面人与姑射上神有关呢?明明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点,这种邪祟东西,也有可能是被做出来的傀儡!

譬如她一直隐隐担心的……北邙山长御。

梁羽出刀又快又准,径直掏向无面人的小腹。

刀尖没入皮囊中的感觉极为明晰,但……果真没有任何血滴下。

是她魔怔了!这无面人应当就是一个傀儡。

梁羽心下有些懊恼,觉得自己不该因为神殿而将事事都想得极为复杂,平白无故让自己乱了阵脚。

无面人依旧是尖利得刺耳的声音,像是被激怒了一般,扬声道:“去!”

那邪剑竟然一分为二,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向梁羽径直射去!

梁羽被惊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就势一滚躲过两把剑,余光里那两把剑几乎是被无面人使得出神入化,见一招不中竟是硬生生在空中调转了方向,重新冲向地上的她。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江郦说的什么所谓的那把剑不会对她出手又是个什么?怎么就不会对她出手——这不是出得极其痛快吗!

梁羽猛地一顿身子,向侧方一滚,旋即单手撑地弹起,右手挥刀打算将两把剑打落,然而这回却没有那么简单,她探出刀身的那一刻手感就觉得不对,很快下一刻无面人发出阴恻恻的笑声,电光火石间她的刀被劈成了两半。

这剑该不会是个法器……寻常的剑做得到吗?恐怕不能!

梁羽心下一沉,只得被迫旋身躲开。

无面人冷冷嘲道:“你也配用刀?”

这话最早无面人也说过,难不成这个人原先是用刀的?

它说罢,扬手收回双剑,合二为一地提在手中。

不对——梁羽心道——这个人很熟悉剑的用法,甚至可以说,恐怕不在她之下。

刀和剑听着都是利器,然而用法却全然不同,使剑者多以刺击,轻捷且稳定,使刀者多以砍击,凶利却难以刀刀正中,何况开刃数目不同,用起来手感更是天差地别。

“如今的你,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无面人下手狠辣,嘴下亦毫不留情,梁羽眸光微沉,听出来一点弦外之音——这人应当是她旧识!

梁羽道:“既然我是个废物,你只能赢我,你也称不上良材。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身上恐怕有些你在意的东西,以至于你对鹭谭山发生了什么并不在意,但是,眼下你若是全心全意将目光放在我身上,就会忽视你的身后。”

无面人笑道:“这等雕虫小技还是无需拿出来唬人了。”

梁羽指了指远处来时谈泱的方向:“如蛇吐信,恐怕有祸患将至。”

无面人果真动作猛然一顿,狠狠掷下一句:“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旋即脚步轻点地面,又消失在林中。

那头确有异响,否则无面人也不会心甘情愿地转头就走,梁羽担忧谈泱的情况,也顾不得多想,便握着断刀原路返回,在半路上碰到勉力支着腿蹒跚的谈泱。

梁羽立刻上前扶住她,问道:“你刚刚也听到那阵异动了吗?”

谈泱的脸色几乎称得上“惨白”,唇瓣一点血色也无,微微颤着身子,欲言又止了许久才道:“是那锁链!”

梁羽脸色也变了,谈泱不像是容易慌乱之人,能让她都感到恐惧的事物必然不简单,更何况谈泱只以锁链称呼,可见她甚至连幕后之人都未能见到!

“那东西很长,就像是……就像是蛇一样。”谈泱顿了顿继续解释,“那是什么东西,你……你知道吗?”

梁羽道:“应当是延索。”

还是能听人自在操控的延索。

她这会儿想起来方才短短一段工夫就出了这么多大事,没来得及和谈泱说明自己的情况,于是立刻补充:“我叫梁羽,和同伴一起游历到徽城,她是个剑……道士,我是个习武的人,这回正是为了你们失踪之事而来。”

她本想说陆徵,但烟花弹之后,卫珣很有可能赶来,因此立刻改口。

谈泱勉强点了点头,困惑地看了一眼梁羽手中的断刀。

梁羽注意到她的目光,叹道:“这刀……方才被那厉害的无面人刺断了。”

说罢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自认读过的书极多极杂,然而她第一次见到无面人的时候,甚至一时也有些蒙了,而这位谈泱自述并未见过无面人,却分毫不曾惊讶,还能很迅速且镇定地回答她的疑问。

“你知道这种无面人是来历吗?”梁羽并未斟酌,避免浪费时间直接单刀直入。

谈泱面上闪过一丝古怪的冷意,随即摇了摇头:“我只听过一个传说。”

梁羽颔首:“愿闻其详。”

谈泱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一字一顿:“我告诉你,这个人恐怕去过北邙山!!”

天色更加黯淡,只差一点便要入夜。

梁羽听到自己的胸腔都在被心脏震动,她按着心口,又听到自己缓缓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谈泱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你听过一本书吗?物律浅辨。”

这本书——相翌年提到过谈泱一直在钻研的书!

梁羽呼吸一轻,点了点头,想起自己其实并未仔细听说又摇了摇头,道:“只是来时听到谈君的友人提起书名,但在此之前我从未听过。”

她初见到谈泱时只觉得这人面色苍白几乎是要昏死过去,然而提到这本书的时候,谈泱的整个面庞都盈满了一种奇异的光,仿佛这与她的理想不谋而合。

如提灯照夜,如荒芜生花,如她一辈子想要追寻的坎坷前路尽头蓦然开阔的如画景致。

“我知道……我知道你来时一定看到响骨箭,那东西你只知道它的机关,可你不知道它的原理,然而这一切,早在三千年前的一本书里就写过,它的演算方式、它的推论与延伸,你都不知道!”谈泱一瞬间变得咬牙切齿,“这本书是被谁抹去的——而我只恨我生在这处处掣肘之时,未曾见过司历濯这个人!”

司历……濯?

这本书她连名字都未曾听过!

梁羽正欲询问,谈泱却像是打开了话匣一般:“物律浅辨这本书我散尽千金想要搜寻,却只找到了其中的半册,在书的末尾司历濯记录了自己在武神末年游历北邙山的所见所闻,那里详细记述了她在北邙山的疑惑,其中便提到了鬼神之说、与无面人——”

“当心!”谈泱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之事,发出了尖利的一声怒吼。

梁羽猛地别过头,那通体漆黑的延索果真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她没有任何方法去阻止,只能用最原始的法子……她攥着断刀。

她甚至好像已经听到刀与延索撞击的声音,但却并未发生。

延索竟然撞在她面前两步远的地方,空中蓦然出现一道屏障,硬生生地挡住了来势汹汹的攻击。

传说到底是真是假?若是假,那些捕风捉影的叙事中又能有几分真?

梁羽霍然起身:“我知道了,这鹭谭山中很有可能有阵法,但我们还并不能得知,这屏障恐怕是识得法力的,但对我们来说能挡多久并不清楚,留在此地只会凶多吉少,可是你……”

谈泱方激动过,此时面色微微透着青黑,喘气也一深一浅。

梁羽当机立断:“事不宜迟,我背你。”

谈泱颤着声向她道谢:“多谢……梁君。”

她前日还被陆徵背过,脊背上的伤也还没有好全,自己也是个病号,但事急从权也由不得她犹豫,何况她进山就是为了解救失踪的人。

“你先别说话了,留存体力。”梁羽低声嘱咐,“我对古晷景诸事亦十分好奇,且我与你一样,不觉得流传甚广的那些轶闻尽数都是真的,待到出了鹭谭山,有的是机会交流。”

谈泱点头:“好。”

梁羽走得不算太快,并且她感觉到自己的伤口似乎又有崩裂的迹象。

天色完全黑了,她却没有任何可供照明的工具,只得歇下来。仔细一听背上的谈泱甚至有了细小的鼾声,想来在深山中担惊受怕也磨尽了她的精力。

她将谈泱安置下来,自己靠着树干歇下,打算将就着过一夜。

只是她贸然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陆徵若是结束了一整天的辛苦回到客栈,会不会着急……

梁羽苦笑了一下。

在陆徵地方,她如今也是个失踪的人了。

算来她神经紧绷了大半日,几乎没有想到陆徵地方她该如何交代,这会儿松懈下来,跳入脑海的第一个人便是那位清淡的、冷静的、温和的女子。

陆徵……她一遍一遍地念着。

她记得落崖的时候跌进的那个温暖的怀抱,在那之前她真的以为自己便要命丧黄泉,可是却有这样一个人如神女天降。

若是将来一切都尘埃落定,或许她也能剖白自己的心意,和陆徵一起过平平淡淡的日子,或许她能够在某个小小的市集落脚,大隐于世般找个糊口的活计——不对,她必须得有很多钱,她要将世上的好东西都捧到陆徵眼前。

或许陆徵还不在乎呢。她想。

怀着这些凌乱的念想她缓缓沉入浅表的梦境,她感觉到什么人正从她身后环着她的腰,将侧脸贴在她的背上。

这种满含爱意的动作出现在她的梦境中,她的第一反应自然是甩开——她爱的人是陆徵,虽然没追到,但是怎么能有这种心猿意马的想法呢?

但可恶的是,仿佛有一种力量在阻止她做出这样的事情。

梁羽和梦中的自己进行一番天人交战,战毕感觉有些累了,便慢慢地从梦境中抽身而出,半梦半醒间她好像听到了零零散散的脚步声。

谁啊?她懒懒地想。

脚步……等等——脚步?!

梁羽彻底清醒了,一万种极坏的念头从她的脑海中飞速闪过,她的心沉得如石头,明知道要赶紧离开,动作却仿佛被无限放慢,粘滞地像是在水中前行。

僵硬而滑稽的动作前,是一盏泛着暖光的夜灯。

那一瞬她终于明白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的感觉。

夜灯后,是陆徵清湛的目光,那目光正淡然地落在她身上,没有任何责备,没有任何迁怒,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仿佛在注视着她并不安稳的睡梦。

她有一种感觉,若不是她醒来,或许陆徵会安静地坐在一旁。

愧疚慢慢如潮水般漫上她的心头,她一向的巧舌如簧这会儿全然没了用武之地,张口结舌半天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睡吧。”陆徵摸了摸她的侧脸,微微笑了笑。

那些纷乱错杂的神秘人、神殿、无面人、延索仿佛都离她远去了。

梁羽眼底几乎有泪意,但她仍旧无言,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恍惚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她梦呓般悄声问:“你会一直陪着我吗……阿姐。”

她没有等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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