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暗藏玄机

梁羽是被一阵飘忽的肉香惊醒的。

很难想象在经历了一天的狂奔和乱七八糟事情的困顿之后她睡了一个好觉,且一夜无梦。

她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侧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侧着头神色恹恹、眼皮子半睁半闭的谈泱。

谈泱的腿上换了干净白布,从外表来看甚至看不出多少血迹。

“陆徵——”梁羽本能地喊人,紧接着便看到陆徵盘腿坐在一处搭得很讲究的篝火旁边,拨着一只毛被拔得干干净净的野鸡,闻言掀了掀眼皮,看了她一眼。

梁羽登时不作声了。

“我带了一点干粮,不多。”陆徵悠然解释,“不过你排后头吧,伤病的人优先,先给这位。”

梁羽有了靠山早就开心得不得了,根本不在乎这些,很亲热地蹭到陆徵旁边,指着表皮已经泛着油花的鸡问道:“原来阿姐还会打猎呀?”

陆徵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片刻后冷声道:“别这么叫我。”

这不是一个很寻常的称呼吗?梁羽有些不解,但陆徵神色肃冷像是真的很在意这两个字一样,梁羽先前没大没小直接叫她大名她都满不在乎,为何现在礼貌了,反而……

她想不明白,只好坐在旁边装鹌鹑,间或打量一下陆徵的侧脸。

但陆徵似乎只是那一下情绪上来了,之后她又恢复了平时对周围的事情兴致缺缺的样子,一边拨着火一边打了个哈欠。

那头谈泱似乎清醒过来了,挣扎着起身,大约是想要行礼。

陆徵瞥了她一眼:“你先别动,当心扯着伤口。”

谈泱便听话地坐了回去,但神色依旧很恭敬,上半身微微躬着,只道:“多谢阁下相救,待我出了鹭谭山后,还请等我半日,我会登门感谢您和梁君。”

“举手之劳,不必如此。”陆徵笑了笑,随即从一旁的布包中取出方方正正油纸包着的糕点递给谈泱,“先吃一点吧,我昨日晚间遍寻不到这家伙,就去市集上打听了一下,料想你在山中多日担惊受怕,该吃点好的,只是当时天色已晚许多店铺已经打烊,只买了点这个。”

糕点是很精致的桂花糕,对于家境殷实的谈泱来说平日里这根本算不了什么,但磋磨之后连树皮沙土都足以下咽,何况桂花糕。

她当即也湿了眼眶,迭声道谢。

梁羽看得眼睛都直了,小声抗议:“其实……有没有可能……我也是伤病的人。”

陆徵很不近人情:“贸然行动罪加一等,自己忍着去吧。”

梁羽含恨忍气吞声。

过了这么一会儿,野鸡的香气更甚,梁羽几乎被馋得肚子都在造反,陆徵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别太期待,这东西好吃不了。”

梁羽一愣:“为何?”

陆徵轻笑:“没盐能好吃吗?”

谈泱只吃了一块便又将糕点递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就吃一点,您也饿着肚子,我实在不该独吞的。”

陆徵自然推辞,但谈泱相当坚决,于是两人各退一步,把梁羽也算上了,一人分了一块,剩下一块还很严谨地一分为三,一面分一面交换了一下各自的姓名,陆徵问得详细,于是梁羽这才知道原来谈泱才刚刚十五岁,比自己还小上五岁,年少气盛。

“她是徽城陵游学宫的学生,课业可是一等一的好。”梁羽补充道。

“陵游学宫?”陆徵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我想起昨日在市集上听过有人提起学宫,皆是盛赞,想来你们都应当十分出挑了。”

谈泱不敢夸口,很谨慎地回答:“人外有人,我也只是略懂一些皮毛罢了。我去年了解到一本书,成书于古晷景国,只得了小半本,可里面也有些读不懂的地方。”

陆徵淡笑:“晷景亡后很多知识便断代了,并不奇怪。再说如今对自然万物的理解远超当日,虽说中间有些后退,与其囿于过去,还不如更重视当下才是。”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谈泱犹豫片刻又打破寂静:“司历濯编撰《物律浅辨》的时候除了写推演的过程,也有一些对话体的部分,最有名的对象应当是司礼兆和当时的医师琰。我记得很清楚有一段与医师琰的对话,二人讨论躯体在不同境况下可能会产生的变化,司历濯谈及自己曾在极重大的逆境中停了几年月信。”

陆徵微微挑了挑眉,转头望向谈泱。

谈泱绞着自己的衣角,很缓慢地说出自己的结论:“我想……这件事足以推知司历濯应当是名女子。”

梁羽插嘴问道:“你为何如此关注这本书?”

谈泱反问她:“怀未知之敬,存已知之疑,不是很寻常的事情吗?”

梁羽知道她恐怕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于是重新组织了一下措辞:“我的意思是,最早是什么契机使你对这本已经失传散佚的书产生了兴趣,譬如是否有人和你提起过这本书,或是什么地方有所引述。”

谈泱想了想,似乎在记忆里搜寻着什么荒诞的事情一般,面上逐渐显露出半是犹疑、半是不解的神色来。

“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女人的名字。”谈泱缓缓地问,“解景同。”

梁羽摇了摇头。

陆徵仍旧专心致志烤着那只野鸡,仿佛除了烤熟它之外并无任何事情能够吸引到她一样。

见两人都没有任何反应,谈泱迟疑了一会儿,却还是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这是去年的事情,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茶肆里见到了这个人,那时我为了一个计算的小问题百思不得其解,解景同坐在我旁边,手把手教会我的。”

梁羽总觉得有些不对,但一时说不上问题出在哪里。

一会儿之后陆徵悠悠开口:“但说实话这不过是一道算题,若真是偶然相逢,倒也不一定要告知名姓,我想寻常人应当都是这个想法。”

谈泱据实以告:“她想收我为徒,而这半本《物律浅辨》便是她交给我的。”

梁羽皱眉:“我想只是仅凭一道题,你不能确定她的用意、更不能确定她的学识,而她想来也无法确认你的能耐,如此就想缔结契约,听来确实草率了些。”

谈泱无可反驳,垂下头叹了口气。

陆徵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但这话不仅说与谈君,也是说与你,譬如你也应当怀疑一下我的目的,不是吗?”

她说得轻轻巧巧,梁羽却心头一颤。

谈泱见两人之间气氛古怪,于是将自己的话又说了下去:“但问题在于,那本书里提到了解景同这个人。”

梁羽尚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陆徵又瞥了一眼,开解道:“解景同这三个字又不是什么生僻字,再说那解景同敢把这本书给你,她自己不可能全然没看过,同名同姓这种事也不稀奇。”

“……是,这件事其实并非最重要的。”谈泱接受了陆徵的解释,“我最疑惑的一点是,从书中的对话可以推测司历濯、医师琰都是女子,我自己所在的陵游学宫乃是仰仗扶桑守火人神君所兴,无论师生都知道守火人是一位心系苍生、坚韧强大的女神,如今的孟阳国国主又是司礼兆的后裔,可以推知,司礼兆应当也是名女子。”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也许不该妄断这些大人物的过去,只是我从不相信世间会有这么多巧合。”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良久说出一个听来十分惊世骇俗的结论,“我总觉得——姑射上神也该是位强大的女神才对!”

原来这便是她进入这山中的缘由!

梁羽一瞬间便明白了谈泱心中所想,也一瞬间便想到了自己十几年隐忍不发的过往,假如这些姑射上神手下的名臣诸神与本人并非同道,姑射上神最多最多也只能是个傀儡。

“只是……”梁羽微一迟疑,又问道,“徽城的灵妃殿又是怎么回事?”

谈泱一怔,又沉默了下来。

那头陆徵已经烤好了野鸡,她也并不忌讳,上手将肉撕好分了递给两个人。

没经盐卤的肉确实并不好吃,何况两人心中仍有心事,吃得总归食不知味。

“陆徵……你知道灵妃殿的传说吗?”梁羽勉强将一块肉咽下,问道。

陆徵将火熄灭,随手拿来布巾擦了擦手,淡声一笑:“或许一开始,灵妃这个人并不是姑射上神的配偶也未可知。”

梁羽还在思考她的意思,陆徵已经收拾好有人来过的迹象,问道:“谈君进入山中以来,是否有见到过武神殿?”

这也是梁羽好奇的内容,只是经历过很多兵荒马乱的事情之后她忘了询问这一点。

好在陆徵毕竟是个有些法术的剑修,她沉稳、可靠,而且临危不乱。

谈泱点了点头:“那神殿已经废弃多年,看上去十分诡异,但我看不出武神的长相。”

梁羽补充道:“我见过两处。”

她犹豫了片刻将昨日黄昏爆发的神迹说了出来:“我其实有所怀疑,这座陵山,可能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阵法,而阵法所限制的可能就是三千年前未曾记述在史书之中的事情。”

陆徵的神色微微变了,像是有些疑惑,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或许。”她沉吟半晌,“鹭谭山中尚有一些我不明白的事情,昨夜你们太过劳累,因此我在此守夜,好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端。但过了一日,这山里又会出现什么还未可知,所以待你们养精蓄锐事毕,我们先下山。”

谈泱在山中磋磨多日早就没了来时的锐气,闻言自然没有任何疑问,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自己想要回去将养一段时间。

梁羽自然并不很想回去,还想仔细研究一番山中的怪事,但她毕竟没有法力,斟酌片刻也就同意了陆徵的提议。

“但有一件事我想你可能不知道,鹭谭山失踪的人共有三个,谈君是最近的一个,先前还有二人并无音讯。”梁羽料想陆徵可能会有另外的打算,于是将事情本末原本告知,“我来这山里是为了悬赏告示,不知道你有没有别的方法,万一那二人并未死亡,时间一长凶多吉少的可能也数倍增长了。”

陆徵微一颔首:“我会找人办下这件事情的,但是你们不必做无谓的牺牲。”

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什么又问:“你是一个人来这儿的?你胆子倒挺大。”

梁羽有些赧然地回答:“倒也不是一个人,只是中途失散了——我在悬赏告示那边遇到一位卫道长,后来又遇到谈君的友人相翌年和两个掮客。”

她提到卫道长的时候陆徵瞥了她一眼,提到相翌年的时候又是谈泱投来目光。

“卫道长?”陆徵皱眉。

梁羽点头:“她叫卫珣。”

“卫珣……”陆徵慢慢地念了出声。

梁羽以为她认识这个人,噤了声打算听听陆徵的意思,却听得陆徵站起身,淡声道:“似乎没听过这个人,大概是个散修。”

梁羽敏锐意识到她是要走的意思,慌忙站起身,却没想到自己昨日行过太多路,起身时竟然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你去哪儿?”

陆徵道:“我去检查一下四周有没有阵法。”

梁羽半喜半忧,喜的是陆徵听进了她的推测,忧的是她心中隐隐有一种特别不祥的预感。

“你别走太远。”梁羽不知道说什么,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看上去苍白无力的话。

陆徵回过头对她笑了一下:“无事,不必担心我。”

梁羽坐了回去,与谈泱交换了一个让彼此安定下来的眼神。

但等了许久,陆徵并没有回来。

“你这位友人……是个剑修?”谈泱问道。

梁羽其实也不太清楚,就随口回答:“大概是的,她也没有别的法器。”

谈泱的眸光微暗了暗:“她递给我东西的时候我扫了一眼,她的手心并没有茧子。”

梁羽愣了一下,但随即并不觉得这是一件特别值得注意的事情,只道:“那或许可以仔细问问。只是似乎过了许久了,难不成真有阵法,还是棘手的阵法?”

她站起身,往四周漫无目的地环视一圈。

谈泱深觉心弦紧绷的时候不觉疲累,然而这一夜过得太过舒坦,以至于她此刻感觉到如果再有风波,恐怕会让她无暇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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