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人行诡道

“有刀吗?”梁羽高声问船家。那船家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连声答应,然后去杂物里面翻出一把有点弧度的刀子,小跑过来打算递给她。

“砰——!!”

剧烈的响声过后,梁羽与船家齐齐望向声源,陆徵似乎凭空就拿到了那把她平时很少用到的长剑青寒螭,一道寒芒出锋,那诡异的延索竟然退却了几分。

船家竟是有些没站稳,那把刀掉在地上,梁羽怕伤到人,一个箭步上去捡起来。

“这把剑——这把剑!”

陆徵转过身,面容只剩下淬了寒冰的冷意:“这把剑怎么了?”

梁羽险些以为自己看到了从九幽爬出来的厉鬼。

船家不敢言语,连连摆手,陆徵轻笑一声,像是知道船家心里想的一般,一字一顿地掷下:“你认错人了。”

第一条黑色的延索退却了,但是紧接着更多的延索又重新钩住船的一侧,梁羽粗粗一掠大概有十一二条,来势汹汹,她仔细一想便高声道:“不好!这恐怕是要将船勾翻!”

“谁干的!”船家已经全然慌了,对她来说,无论是未露面的神秘人还是船上这两个客人谁都是危险分子,孤立无援谁都不能相信,而陆徵也没空把来龙去脉解释清楚让她信任自己,梁羽则还在紧张地思索应当如何应对。

梁羽正思绪混乱,忽听到船家慌不择路地要往船头奔去,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人不会是要跳河吧!

她连忙过去想要拉住年轻女人,陆徵比她动作更快,只抬了抬手,一道无形的屏障便拦住了船家的动作。

船家深谙水性,真的跳下去也能游到岸边,因此她很崩溃地大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梁羽也很崩溃:“你不是说你没有法力了吗?”

陆徵没管她们,只低声念了个梁羽听不懂的诀,那船家便跌到船中,梁羽连忙过去扶着免得她整个人都狼狈地栽下来。

“陆徵!”梁羽刚刚安顿好已然被混乱场面吓到六神无主的船家便扬声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陆徵冷声:“不信我你就现在和她一起跳下去,下去有什么我就管不了了。”

梁羽感觉自己的心怦怦狂跳差点没从嗓子眼蹦出来,然而她只纠结片刻就选择了相信陆徵——陆徵真要害她姑射山见死不救就行了,没必要到这里!

陆徵抬手挽了一个歪歪扭扭并不熟练的剑花,梁羽还在目瞪口呆,就看到她剑锋直指延索的源头。

紧接着一道灰黑色的剑气便猛地冲向黑沉水面,那剑气看着绵软无力,然而一触到水面竟然直接掀起了巨大的浪,三个人都避之不及被淋了一头一脸一身。

船家才喊了两个字“救命”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梁羽不担心船家会想不开跳下去了,然而陆徵仍然是个不稳定因素,她站起身试图走到陆徵身边,却被同样的一道无形屏障拦住了。

梁羽吃惊地攥紧了拳头:“陆徵你要做什么?”

青寒螭的剑脊与延索叮当相撞,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我没骗你,我的法力只有这么多。”陆徵依旧冷静,“若是法力充足,这些延索就能直接崩断,但我做不到,至少目前做不到。”

梁羽大骇:“那我能做什么?”

陆徵道:“你拿我的行囊,扔过来给我。”

梁羽连忙答应,匆匆进船舱拎起有些重量的灰布包裹,想要过去递给陆徵,那道屏障却仍旧还在,陆徵又重复了一遍:“扔过来给我。”

陆徵是铁了心不让她参与了。梁羽本打算拿包裹相挟逼她不能一人孤身奋战,然而陆徵还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淡声道:“你不能跳下船,但是你别忘了,我可以。你要是没有能力解决这件事,就不要做无用功。”

梁羽不敢再犹豫,只好用力将包裹抛过去,包裹滚了滚,停在陆徵的脚侧。

陆徵扬手挥剑斩过那些已然在用力倾覆的延索,拖延时间,随即拂开包裹的绑带,从里面拿出一个不起眼的灰陶罐,揭开陶罐的那一瞬间,梁羽仿佛又闻到了那个味道。

又是那种奇异的、绝望的冷香。

她仅仅只是一眨眼,就看到陆徵剑尖挑起如泥土一般深沉的内容物,燃起的火苗暗沉阴冷,随着陆徵送出剑锋的动作一下子倾覆在灰黑的水面之上。

水克火,然而在那未知内容的火苗触及之处,竟然直直地窜起几乎通天的火焰,且迅速蔓延到水面四周,一瞬便让人根本看不清尽头在何处!

梁羽霍然起身,越是想要探寻这火的内容心中就越是慌乱不堪,陆徵喝道:“别管!别盯着这火看!”

船侧的延索力量明显有所下降,梁羽能感觉到整个船的失重感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然而若是延索不离开这条船,凶多吉少就只是时间问题——梁羽很快闭上眼不去看吊诡的火墙,她深呼吸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在司礼兆的那个传说中,点燃了一种并非照明用的木头之后,水底的未知生灵唱过令人如鲠在喉的歌谣,而司礼兆和副手们也晕过去了一夜。

晕过去到底是因为这刺挠的歌,还是因为木头燃起的火?

梁羽感觉自己已经陷入了持续的混乱之中,然而越想她就越慌张,越不知如何是好。

“不必慌乱。”陆徵的声音在此时真的就如同清泉暖阳等一切美好的事物,能够使溺水的人在危难时刻抓到一块浮木,“到了危急时刻有些事我也就不藏着了,我先前和你说的那些,都是不假。”

她顿了顿又继续:“我的法力原本不能说很强,但至少不弱,后来因为某些原因衰减到如今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这些人——或许不是人吧,是冲着我来的,我先前解决过它们,因此才反复催促你离开徽城,就是怕它们再找上门来,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还是因为我法力衰减到微乎其微,才使它们钻了空子又卷土重来。但至少,这件事和你无关,不会伤到你本人。”

梁羽心念微动:“这些人……真的是北邙山长御?”

陆徵沉默了很久才回答:“你就当它们是北邙山长御好了。”

梁羽没来得及辨别这句话和“它们是北邙山长御”直接的区别,就听到陆徵语速很快地又滑向另一个话题:“我有可能真的会到水下与它们搏斗,这不好说,但是我说过要去孟阳国,是因为孟阳国已经是为数不多的安全之地了,再往南固然可以找到苍梧阵镜主的踪迹,然而南边有瘴烟蛊毒未必是好去处,至于扶桑……”

她短促地“呵”了一声,极其轻蔑地笑道:“守火人早就自身难保了。”

守火人?江郦?

梁羽的脑子又陷入了混乱之中——惊鸣石遇险鸣叫示意为真,证明那日她在鹭谭山的所见所闻全然真实,遇到江郦也是不争的事实——江郦自己亲口告诉她自己是奉了羲和的诏命暗中观察昭明奉祀的安危,因此在她出事时先传信,后亲自不远迢迢来寻找她。

江郦自身难保?她发誓那天她没有看出任何一点江郦自身难保的迹象!

难道这其中还有隐情吗?她到底能不能相信陆徵的话?

“你与她们?”梁羽试着问。

“萍水相逢点头之交。”

梁羽心想:这让我如何信这话?

但她没有说出口,眯着眼睛尽量不去看火,陆徵背对着她身量颀长,一瞬间似乎和她曾经在梦里梦到过的一个人重合了起来。

是谁?

梁羽没有一刻像此时一样想要完完整整地记起她在姑射神殿里做过的梦,但梦中人毕竟就像是镜中观花水中望月,混沌时似乎清晰可辨,一用力……触之即碎。

那火幕似乎已有燎原之势。

梁羽的思绪很散漫跳脱,一会儿想到十五年在姑射山的混乱杂事,一会儿想到近来这些不测,半是沉浸半是分出一点心神给陆徵,然而诡事竟是更诡,只在她分心的那一刹那,原本已然退却的延索竟然暂停了一瞬,旋即挣脱冲天的火幕,直直向着陆徵的一侧手臂袭去!

一道寒意猛地蹿上她脊梁骨。

“陆——”她还没说完,陆徵一剑格挡在身前与延索垂直相撞,发出“铮”的一声巨响,梁羽这才察觉到那延索上甚至还有密密麻麻的倒刺,而倒刺已经勾进陆徵的外衣,过了一会儿,她看到一滴血滴在陆徵的脚边。

梁羽悚然一惊,打算扑过去帮忙,然而陆徵的那道“据说法力并不算太过高深”的屏障对她来说竟然还是如同天堑一般难以逾越。

延索被长剑青寒螭一撞,像是迟疑般退却了稍许,但很快七八道棋子粗的延索便忽然突破了水面与火幕,迎面向陆徵的胸口正撞而来,陆徵避之不及,竟是打了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陆徵!”梁羽急得满手都是密密的冷汗。

“进去!”陆徵的声音依旧辨不出半点惊慌的样子,“这和你没有关系!”

“——这怎么就和我没有关系?你和我这一路有多不容易,况且……”梁羽急得大吼,“况且你要是离开了,我怎么办?我一个人什么都不会!”

陆徵这回果真迟疑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先进去,别管这些了。”但语气已经没那么坚决了。

梁羽觉得自己道德绑架别人不是很好,于是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抱歉”,但她毕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陆徵这不要命的打法,只能出此下策。

延索将陆徵打得一个不稳,但又像是有些害怕什么一样不敢乘胜追击,给了陆徵喘息的机会,她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执剑架在身前,那个动作显得并不熟练,像是头一次见识剑这个兵器的人被迫拿起手边一个利器来防卫自己,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滑稽。

梁羽一怔,猛地直起身观察陆徵的动作,想起自己遗忘的一些细节。

她最早醒来的时候,陆徵这把剑就随意地陈放在驿馆的桌上,带着令人心悸的寒芒——她自然理所当然认为陆徵应当是一个剑修。

一个剑修的剑连剑鞘都没有,这未免也太过奇怪。而且陆徵时常不带这把剑出门,相较于腰缠红绫的卫珣,这无疑是连法器都不怎么惯用。

这把剑……真的是陆徵的吗?

换言之陆徵惯用的法器真的是长剑吗?

梁羽不敢再细想,这其中的曲折关窍到底如何,恐怕只有陆徵本人才知道!

延索似乎被什么人操控着在空中停顿半晌,随即调转了方向猛地扎入水中又一瞬间冲天而起,扬起滔天的水花,原先绵延的火幕似乎也逐渐变得式微起来,梁羽不认为那是由于水,而是因为原先燃起的内容物恐怕早已所剩无几。陆徵那个陶罐本身就小,她挑出的动作也犹犹豫豫,恐怕若非珍贵之物便是很难快速获得的东西!

陆徵快速念了个诀,梁羽估计那或许是抵挡攻势的,然而收效甚微,延索先后撞击在剑脊上的声音更加令人如芒在背,梁羽几乎要捂住自己的耳朵免得被声浪扰得心绪不宁,然而陆徵还是没能凭一己之力挡住进攻,硬生生地咳出一口血来。

她颤着手从袖带中摸出荷包拂落在船上,随即只留下一句“你去孟阳国,散布你要找解景同这个人的消息,消息传得越远越好”,便只身提着剑,随后没入沉如黑墨的水中。

梁羽几乎是猛地扑向船舷,但却与陆徵的衣袖擦肩而过。

几乎是那一瞬间,她的心脏忽然剧烈地抽痛,眼前白光一闪,仿佛有什么镜像走马灯般掠过,她只来得及看到两个人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一个人躺在榻上,另一个人坐在一旁,一切看起来都无比寻常。

梁羽扶着船沿大口大口地喘息,许久才平复这股剧烈的痛楚,待她再次望向水面的时候,仍旧碧波千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陆徵。

半晌她喃喃自语:“你是谁?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

无人回答。

船像是一瞬间解除了所有的禁制一般,悠然地在水上飘浮着,梁羽失魂落魄地在原地坐了许久,才咬牙站起身,拾起被船家随手扔下的棹竿,试着拨动水面。

她试了许久,但总是不得要领,就快要放弃的时候,船家悠悠转醒,看到梁羽试图拨棹竿的身影害怕地往后挪了两个身位,观察了一会儿见梁羽只是在努力地研究如何撑船,而方才那个无比吊诡的女人已经消失不见,这才放下心来,用细如蚊蚋的声音问:“道长会撑船吗?还是我来吧。”

梁羽也被吓了一跳,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难以转圜,愣愣地看了船家一眼,许久才如梦初醒将棹竿双手递给船家,想了想觉得十分抱歉,又补了一句:“辛苦您了。”

船家接了棹竿,大气不敢出地跳开来远离她。梁羽苦笑了一下,心中很不是滋味地蹲下身,将方才恶战过后陆徵丢得七零八落的行李重新收拾起来,除了滚落的陶罐之外,也就只有三本线装书、两件换洗的衣物、给她上药用的瓷瓶,以及那枚玉佩。

梁羽没有翻那三本书,然而最上面一本书页最蓬,看上去是陆徵看得最多的,她忍不住瞟了一眼,瞟见标题是《古国遗事补》。

她将陆徵的行李都打包好,和自己的包裹放在一起,坐下来捧着那枚玉佩端详。

玉佩成色一般,青白底色中有不少杂色,切割也不算精致,勉强能看得出是个对称的双鲤,口中衔珠,下垂青色丝绦,结了个同心结,生动可爱。

“这莫非是个信物?”梁羽有些惴惴不安,一个并不贵重的玉佩被妥帖藏在行囊中,必然是对主人有着特殊意义的。

她想了想,将玉佩藏进衣带中,贴身放好。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船停在岸边,梁羽和船家都松了口气,结清了钱款之后都心虚地没看对方,两讫后跟送瘟神一样连忙告辞。

梁羽总觉得付钱的时候有道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然而等她辞别船家后四处搜寻一番,却好像一切如常。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