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淮君之死

“我不在乎。”梁羽几乎是立刻给出了否定的答复,“既然如此,那便现在出发。”

无面人颔首:“奉祀大人果断,我很佩服,不过……就看一会儿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了。”

它自窗沿一点轻巧落在街上,身手了得,只足尖委顿,几步便跃上旁侧闭门的商铺。

脑袋一下子变得充血涨热起来,梁羽没再犹豫,心无旁骛地追上去跟上它。

梁羽虽不熟悉孟阳王都,但她方向感一向很好,能清楚地感觉到无面人是将她引向王都城郊,而且与她来时经过的那个城门的方向差不多刚好相反。

一路上的景象也越来越荒凉。

“——天牢?”她问。

无面人笑道:“你以为……她真能去天牢到此一游?”

梁羽猛地一惊,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心里登时打了个突,没注意看脚下的路,忽然一阵阴风刮过,她猛地一顿,差点被什么东西绊住。

无面人低声咒骂了一句梁羽听不懂的话,随即语气变得莫名恶劣阴鸷起来:“你那日在藏书阁,查到了什么?”

梁羽不意外它如此提问,但并不代表她心中半点没有对私隐被窥探的厌恶感:“如果我说我什么都没有查到,那又能如何呢?”

无面人道:“你没有查到才是对的,否则你以为以谢越心机能让你查到关键信息么?但是我这儿却有些能够告诉你的有趣故事,听不听,奉祀大人?一句话的事情。”

梁羽从容开口:“你都开口了,何来不听的道理,请讲。”

总归——眼下的要紧事都是无面人一手挑起!

“奉祀大人心里认为……姑射上神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无面人却先问了个刁钻问题。

梁羽直觉其中有诈,并未急着回答,无面人看穿了她的犹豫,冷哼一声道:“随你怎么认为,只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认为姑射上神是个一等一的虚伪小人。”

这话大声说出来实在是一件大胆狂妄的事情,不仅仅因为姑射上神是“空前绝后”的君主,更是因为在相当一段长的时间里,武神的地位甚至超过了昭明神,譬如在徽城连武神的情人灵妃都能香火鼎盛,何况是在这推崇合法性直接来源于武神的司礼兆的孟阳。

以往凭梁羽的性子,一定会接上几句,毕竟她对武神的看法也幽微难言,但此刻无面人骤然提起此事,更加险恶难辨。

“所以你想说的,便是关于姑射上神的事情。”梁羽将目光落定在无面人光秃秃的脸上,初见时那股恶心感便又从心底升腾,“并且,这件事恐怕并不是好事,因而人间没有流传,是吗?”

无面人哈哈大笑:“正是!奉祀大人冰雪聪明。”

梁羽对它莫名其妙的恭维只当耳旁风,但下一刻无面人已敛笑冷道:“关于淮山君的事情,你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你只知道淮山君早早死在任上,却不知道,她的死乃是姑射上神一手促成,因为两人之间早有龃龉,乃至刀兵相向。”

梁羽微觉诧异,面上却按兵不动:“武神虽然不是宣帝那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秉性,但从来不是好相与之人,一个还未完全掌控的北地十三城怎么可能让一个不符合自己心意的人去?无异于将权力拱手别人。”

“真是有趣呢——权力。”无面人凉飕飕地讽刺,“姑射上神醉心于权力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晷景境内四方令行禁止莫敢不从,不从者死路一条,那末为何要让淮山君治辖北地,还不是因为北地从来就没有在他统治之下!”

梁羽的脸色终于慢慢变了。

无面人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继续自顾自道:“我想你通读他的传说,一定知道他心系苍生因而严令禁止采伐云绫苍木,然而世上多的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小人,不巧我们这位武神陛下也正是这样的一位小人,而他与淮山君最大的冲突,便是在这云绫苍木之上!”

云绫苍木。

这四个字于她而言已经完全不陌生,传说中能够勘破生死存亡的神木、黄泉之木,也是太多野心、杀戮、残害的开端。

然而或许是因为怀璧其罪,这黄泉之木本身并无罪过,如今的人间,却再难见到它的踪迹。

是因为武神的封印吗?也许。

而面前这个无面人的身躯——却是一整块巨大的云绫苍木!

梁羽微微皱起眉,保持缄默不言。

无面人道:“他班师回朝后,自然对淮山君多有限制,又是让淮山君年年南下述职,稍有不满便幽禁以为人质,又是派遣眼线——你难道就没有奇怪过为何掌管耕种教化和诸多礼节的司礼兆从来没有去过北地吗?明明移风易俗这件事由此人去做最为合适——那自然是因为司礼兆乃是他最亲近的心腹,而去北地苦寒不仅远离故地,更是冒着性命之忧。”

监视吗?梁羽心想。

“淮山君才是真正心系苍生的那个人,而云绫苍木的交易事实上从来没有在姑射上神任上结束。”无面人的语速越来越快,“在北邙山长御苛责下,北地冒着生命危险砍伐云绫苍木的奴隶成千上万,这些人最后如何安置,姑射上神从来没说,但这些人多半都被北地的酷刑折磨,能不能正常生活都是未知数,是淮山君一直竭尽全力安顿她们。”

“或许在姑射上神眼中,这只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但于淮山君而言,这就是她毕生所求,即便杯水车薪,即便飞蛾赴火,也不会轻言放弃。”

“因而在某一次述职上,淮山君终于忍无可忍,在大殿之上当场指责姑射上神道貌岸然禁止别人交易,自己却从来没有停止过享受这种奇异的木头。”无面人说到此处刻意停顿了一下,而后才挟着一种极为诡吊的笑意继续下去,“否则——大可打开府库之门一探究竟,看看往日宫中宣帝所藏百十斤云绫苍木究竟去了哪儿!”

“——武神拒绝了,是吗?”梁羽眸色沉沉。

无面人轻笑:“自然拒绝,否则他姑射上神的面子往哪里放?后来过了不久,淮山君便暴毙于北地,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司礼兆的那本手记,似乎写的全然不是这样。

如果记录为真,那场规模极大的葬礼,并不似死敌所为。

“难不成这件事最终仍旧是一桩悬案?”梁羽微皱起眉,“还是说其中另有隐情?”

她说罢,一个更加奇诡的念头跳入她的脑海。

“灵淮……”

淮,北地十三城中最靠近北邙山的一座城。

以姓为源,以地为族,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没有人会以地作为自己的名,更何况是在千年前的晷景。

她梦到过灵淮,许多次。

灵字太轻,淮又太重,如果这个名字本来的意义与北邙山有关,如果“灵淮”这个人就是淮山君呢?

如果正如无面人所说,淮山君终其一生……的确都在护佑北地,虽无法推知为何她最终被讹传成了一个添彩的“灵妃”,但武神默许下的葬礼盛大,未尝不意味着淮山君这个人对武神极为重要。

似乎一切都能解释得通。

梁羽忽然觉得自己浑身战栗起来,将许许多多看上去毫不相干的事情蓦然联系在一起的确令人精神振奋,但很快这兴奋的火苗被冷水浇熄。

但这无法解释——蒯澜在鹭谭山中遇到过灵妃。

司礼兆的手记写淮山君之死,徽城人亦知道祈心之神从来不是飞升的神明,那在千年后的今日,灵妃便不可能出现在人世之中。

若要将灵淮与淮山君划上等号,除非蒯澜说了谎话,抑或鹭谭山中出现的那个人是李代桃僵——没有陆徵及时赶到,以她身手尚无法走出处处诡异的陵山,蒯澜亦然,她并不怀疑蒯澜遇到过同她一般的能人异士相助。

推翻重来吗?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梁羽忽然一怔,想到了多年前那个最初的梦境。

“你与我说起淮山君,究竟是为了什么?”

无面人身形一顿,很快便滚出一串低哑的笑声。

“奉祀大人,其实……你是个很重要的人,只是你自己并没有觉得。”它的声音慢慢沉下去,变得阴狠刻薄起来,“你说了太多赞颂的假话了!”

梁羽正想反驳,她在姑射山上也并非年年岁岁周而复始重复着那些假大空的废话,否则她如何从传说中回神,如何开始质疑“姑射上神”这个人,乃至最后与神殿祷祝不死不休。

但无面人又重新变得暴躁起来,并没有给她任何机会,腰间悬着的剑快得根本看不清,又直直逼她而来。

梁羽错愕不及,一时不知道无面人为何突然暴起,但似乎尘封在记忆里的动作重新唤醒,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分毫,背上行囊中长剑已然被她反手一带稳稳地握在她的手心,那剑竟是无比顺从于她,就仿佛……在她手中千百次出鞘。

剑锋相撞瞬间迸发出巨大耀眼的光芒,无面人被生生逼退两步,梁羽只觉虎口剧震,没有再动作。

几息凝重喘气过后,无面人忽然尖声高叫起来:“疯了!都疯了!”

剑锋悬垂在它身侧一动不动,这回梁羽终于看清了无面人手中剑的模样,一把轻薄细软的剑,锋刃极尖利,她甚至怀疑若是她出手再重一些,恐怕这把剑会轻易摧折。

“青寒螭……”无面人□□,“没想到我还能活着见到它,我还以为它已经埋进土里不见天日了!”

梁羽第一反应是“你何曾活着”,随即意识到无面人透给自己了什么讯息。

——这把剑果真不属于陆徵!

下一刻无面人周身暴躁气息更甚,梁羽暗道不好,立刻欺身上前想要拦住它的去路,然而无面人依旧用她听不懂的话咒骂了一声,旋即又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梁羽也忍不住想要骂人的**,但她左思右想始终不明白到底哪里又激怒了无面人,以至于又给自己留下了一地鸡毛。

她在原地站定,下意识捧起青寒螭仔细查看,剑脊上有古朴简单的花纹,剑锋……她毫不怀疑能够斫铁如泥。

这么锋利的剑,竟然连剑鞘都没有。

在徽城的那些日子里,陆徵甚至时常随意将它放在桌上,从来不避讳自己。

为什么?既然她写这把剑对她那么重要,又为何轻易赠予自己?

这把剑到底属于谁……

梁羽一边想着,双脚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已经逐渐向这几乎没有声响的院落而去。

——落子无悔,也不过如此。她心想。

这单薄的院落仅仅一进一出并无遮蔽,但无面人要她看的一定不会如此简单。

她轻手轻脚穿过前院停在幽微灯火透过的窗棂旁,矮身停在廊下。

侧间传来细碎的说话声,里面的人似乎在走动着,过了一会儿停在某处。

“你伤得这么重,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梁羽一震——那是谢越的声音!

紧接着下一个应答几乎将她钉死在原地。

那声音很轻很慢,还含有一点微妙的调笑的意味。

“问这个做什么?好似你问了,它就能好了一样。”

梁羽缓缓握紧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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