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谁的情怯

她无比渴望破门而入询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鹭谭山是一个局吗?十水河又是一个局?而孟阳国的这些凌乱琐碎的事情,也就又是一个局?

那陆徵为的又是什么。

为了那个……死去的心上人?

谢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愠怒:“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学会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爱惜有用吗?”陆徵很坦然地反问,“他们恨我由来已久,养个十天半月,能好多少不好说,一刀子下去露个骨头倒是很常见的事情。”

谢越不说话了,里面又传出来焦躁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了下来,紧接着是撕扯绷带和刀具被扔到铜盆中的声音,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听到微不可察的、夹杂在这么多杂音中、浮光掠影倏忽不见的、属于陆徵的一声轻叹。

那该有多痛,却还是能义无反顾地伤人伤己吗?

“我停一下。”谢越的声音很紧张。

陆徵很平静:“不差这一刀。”

谢越将声音压得很低:“好,我弄得更快一些。”

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让它佚散在齿关。

过了会儿陆徵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你的技术勉勉强强能和六年以前的赵医论个高下了。”

赵医?梁羽在心中记了一笔——六年前的医者是谁?

最后一声小刀投入液体中的声音响起,梁羽听到谢越长吁一口气,大约是因为终于动完了刀清理了伤口,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那比起她呢?”

她,是谁。

梁羽的心骤然一缩,她将耳朵贴得更近,她总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很久之后陆徵的声音响起:“她一直都不擅长做这种精细的事情。擅长的事情得和擅长的人比,和她比有什么意思。”

谢越冷冷地反驳:“是不擅长,还是不愿意——不肯纡尊降贵去学?”

这话问得太刻薄。梁羽木然地听着,不知为何,心脏猛地钝痛起来。

陆徵和婉地笑:“那照你这么说,我也不擅长了?还是说我不够爱自己呢?世上还有人比我更爱我自己、我本人吗?”

谢越却毫不留情:“这世上没有比你更恨你自己的人。”

一阵细细簌簌的衣料摩擦声,一声尖锐的椅子挪动的声响。

“谢越。”她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陆徵的声音很淡,“你该放下了。”

谢越的反诘语气极为古怪,她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像是始终无法释怀,又像是被迫放下重负:“你能放下,那我就也能放下。”

陆徵又重复了一遍,话里并没有任何恼怒,只是有一种很难描述的冷淡:“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太亲密了对于你我从来都不是好事。”

谢越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大笑起来。

梁羽攥紧了拳头。

“她已经死了。”谢越像是说到了什么极为开心的事情一样,“可惜——她已经死了。”

陆徵的回答竟然显现出几分残忍:“死了就死了,但是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事情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一段长久的沉默过后,谢越从喉咙里挤出一丝笑:“你以为,你能骗得了自己?”

陆徵却又轻轻笑了一声。

“是吗?那你就应该更清楚了,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我是一个很会粉饰太平的人,在这么多漫长的年月里,她的每一处好能被我回忆多少次,你能算出来吗?”

谢越的笑戛然而止。

“即便是这样,你还要继续争吗?”陆徵或许是很真诚的,但她的话让旁人听来便全然不是真诚的意思了,“你为什么不去争更有意义的事情,而要来锱铢必较我的想法?”

谢越冷冷问道:“有些时候……更有意义的事情、人、地方,不是照样被你拱手让人了吗?”

陆徵笑答:“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说罢她又重复:“别太深情,彼此都会尴尬的。”

谢越道:“你一定也不愿意重蹈覆辙吧?再一再二,和你一贯以来的形象可不一样。”

一贯以来的形象……梁羽微怔,她的确不知道陆徵的前尘旧事,但如今看来,无论如何都不会太过简单。

这个人……到底是谁?

陆徵的声音也渐渐冷了:“如果重蹈覆辙,昨日我就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谢国主,我是在襄助你。”

“谢国主”这三个字被她说得极为刺耳难听,片刻后谢越道:“多年过去,你除了说话越发难听,竟没有任何长进,真心狠啊,陆——”

没了下文。

梁羽一震——她不信陆徵会做无意义的事情,而谢越的话语明显是被这个人截断,呼唤姓名怎么会是机密之事?除非“陆徵”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假名,而真实的名姓不可被人叫出来!

为什么?这个地方还不够安全吗?

孟阳国主与刺客私会,说的还都是旁人听不懂前因后果的话,这两个人分明交情不浅。

“昨日之事确实是我临时起意。”陆徵话锋一转,让人辨不清她究竟是真心想要提重要的事,还是在掩饰方才未完的话题,“但我在悬青河上遇到了一些麻烦,不必详说,有几句对话让我想到了一些事,我想再探延陵。”

谢越沉默了许久才问:“你能进得了延陵?”

陆徵语焉不详:“要付出一些代价。”

延陵……又是一处她从未听过的地方。

谢越不置可否:“为何又要去延陵?”

“我听她话中意思,北方镜阵崩解之事与她无关。”陆徵微微凝重起来,“我虽怀疑她话里真假,但先前扶桑的事情并非虚言。如此,有一件事恐怕要推翻重来。”

梁羽心神剧震:十水河上遇到的竟然真的是北邙山长御?

谢越亦赞同她的言语:“我曾有所怀疑,但苦于没有证据。”

陆徵笑得几乎称得上冷嘲热讽:“不过看来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好。”

——难道和她推测一样?梁羽迟疑地动了动微微发麻的腿。

北邙山长御当年的确是被姑射上神“镇压封印”而非“彻底消亡”,而她姑射上神死亡也确有其事,第三个故事未曾说明的真相也极有可能在于隐瞒了长御在幕后操纵的事实,因为那时的长御应当死亡,也必须死亡。

姑射上神不能、也不应该无法解决北邙山长御。

但真的如此简单吗?

“你很在意。”谢越陈述事实。

陆徵道:“我又不是真的活死人,又如何能做到不在意?若不是她……后来很多事情并不会发生。”

谢越了然开口,才说开头却忽然没有再说下去:“难怪……”

“蕤宾既已死,这件事定然不能善终,那你又有什么打算?”谢越沉吟半晌问,“霁雪戟现在并不能为我所用,我无法护佑你周全。”

“不必。”陆徵轻描淡写,“你回宫罢,不要纠结我的事情。”

谢越大约还想说什么,又被陆徵打断:“我还未完全参透北邙山的秘密,在那以前,殊途但不同归,你便守好这个地方。”

“——陆徵!”谢越声音一瞬变急,“这从来不是我的本意!”

“难道这就是我的本意吗?”陆徵轻而凉薄的话音渐渐散落在空中。

谢越道:“有些事,你在瞒着我。”

陆徵沉默不答。

谢越就是再愚钝,这会儿也看出来里面的弯弯道道来了:“昭明奉祀上月被赶出姑射神殿,被人搭救,一路上有个同行的友人,说的不会是你吧,陆徵?你可真是……到处沾桃花,人家一年行一次桃花运还要敲锣打鼓放鞭炮,你一辈子走到哪行到哪。”

陆徵大约还想靠沉默蒙混过关,谢越却像是忽然不想再忍耐一般:“你和昭明奉祀认得,最早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梁羽心下一紧,不敢漏下一点对话——她也想知道陆徵的回答是什么!

过了许久陆徵缓缓开口:“无论你信与否,昭明庆典当夜,奉祀大人被那些杂碎追杀落崖,我恰巧路过施以援手,很意外吗?”

谢越却根本不信:“那你却教她到我的地盘大肆寻解景同下落?”

解景同。梁羽更不敢托大,她先前就猜到谢越认得解景同,但谢越却沉得住气,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

陆徵不吭声权当默认,谢越似乎更加生气:“你告诉我,你何时会如此好心救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人?姑射山溯世崖是什么地方你清清楚楚,竟然敢去?”

罡气所伤,因此法力大减。

这是当日陆徵的解释,是不是托辞梁羽不明白,但看谢越的意思,此处可能比她所想还要危险。

梁羽下意识反手摸上背后的伤痕,她……伤得并不重,只是剐蹭。

“毫不相干么?江郦遣鬼车不远万里送信,你又何时见到她如此好心?”陆徵也不掩饰,“我在陵山与她见过一面,卫珣亦在,她们二人视我如毒蛇猛兽,我自然问不到什么,但昭明庆典当日我全程观礼,从没见到奉祀有任何不妥,那末为何奉祀被杂碎追杀?恐怕连奉祀自己都不知道。”

梁羽更加震惊,震惊的内容有三:扶桑守火人派神鸟传书极为隐秘,她差点都没能注意到,而陆徵竟能轻易发现,此为其一;陆徵准确说出卫珣的名字,而那天见面时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并非空穴来风,她与卫珣有过不为外人知晓的龃龉,此为其二;神殿祷祝所设阵法她听得是昭明神传下的上古之阵,陆徵竟然能够逃脱阵法限制,若无罡气所伤,那她的法力岂非深不可测?

而更令她不敢置信的事情在于,若这一项为真,难不成武神的法力真的远在昭明神之上?荆问玉言扶桑守火人与扶桑王勾结,卫珣却与江郦立场一致?

“这不是你救她的理由。”谢越依旧冷静,“李宫这个人,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是个懵懂无知需要你施以援手的普通奉祀。”

李宫,这假名在此刻听起来竟显得有些滑稽。

梁羽微微垂下头,手心缓缓按上胸口,仿佛在等一场宣判一般。

“昭明奉祀不叫李宫,她叫梁羽。”

她听到了谢越霍然起身,幅度之大,甚至有什么物什应声倒塌跌落。

“梁……羽。”谢越呼吸不稳,“你宁可爱上一个——你都不能接受——!”

陆徵只很冷淡地出声:“我说了,我心里不会有别人,这件事我和你坦坦荡荡地说过,我不会仗着你的偏爱要求你为我做什么,也不希望你因为对我的偏爱而做出什么超出一般交往限度的事情,那都没有必要,而且我也不会因此而感念你的好,大家都多做一些对自己有意义的事情,这就够了。”

“那你搭救、陪同,一路种种,你敢说这里半点没有因为她这个人叫‘梁羽’的原因吗?”

空气在一瞬间凝滞,那种绞痛的滋味忽然又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梁、羽。这个伴随了她太久的名字。

难道只是因为……但她不敢再想。

“我不会,也不可能爱上她,我爱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是啊,真是可惜——她已经死了。”

梁羽还想再听,一股巨大的力量忽然缠上她的腰间,熟悉的手感将她一瞬间拽到别院侧面,她正怔神间,别院的双开木门被猛地打开。

无面人嘻嘻笑道:“如何?奉祀大人?”

梁羽低下头,映入眼帘的便是漆黑深沉的云绫苍木。

青色衣角闪过,她余光一扫,谢越眉眼深沉淡漠,面容仍旧有些青灰,抬起头盯着屋内灯火通明。

“陆徵。”她说罢顿了许久,像是在酝酿什么情绪一般,“你想做的事情,我不觉得你能够做到。但既然这是你的夙愿,我会竭尽全力帮你。”

“无论如何,多谢。”屋内陆徵回答的声音清清楚楚,“我知晓孟阳之事善后极难,这之中你需要我做什么,陆某万死不辞。”

梁羽:情敌?这不对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谁的情怯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