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遗漏事件

这梦实在太古怪,她其实想逃离,但是冥冥之中,或许是因为梁焕,她又并不想离开。这两个矛盾的意识不断撕扯她的意识,和浑身的疼一样,令她感到无比痛苦。

灵淮默不作声地喂完药,将空碗放在一旁,又低声说了一句:“抱歉,得罪了。”

——她一口气又没喘上来。

“淮君长我几岁,就将我当后辈看待,或是小孩儿也行,或者说——”她绷着自己的意识勉强道,话在嘴边拐了个弯又抖搂出一句令她感到震惊的话,“那我叫你‘阿姐’,这样你总能毫无芥蒂地叫我阿焕了吧?”

灵淮的眸光微微颤了颤。

“你你你——”她的头又开始疼了,“阿姐!”

那她还不如回到先前的那个梦,灵淮应该是促狭的、游刃有余的,不该像这样唯唯诺诺!

她不等灵淮反应,索性先下手为强,拢着灵淮的脖颈借了点力,然后……用侧脸贴了贴灵淮的侧颈。

灵淮怎么想的她一团乱麻,但是她从方才的举动中感觉到,梁焕想要去吻灵淮的唇,在最后一刻意识到这么做不妥,随即变了方向。

这又是为何?

但无论她怎么疑惑,身体吃不消就是吃不消,她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昏厥过去,被灵淮眼疾手快的用手臂垫在身后,又被“如履薄冰”的动作扶回去躺着。

怎么会这样……她的心慢慢地绞了起来。

她到底遗漏了什么?

在这个梦中,假如这兵荒马乱之后的仓皇相遇就是梁焕与灵淮的初见,那她饮马河畔的惊鸿一瞥又算什么?假如这只是梁焕在北地漫长光阴中的渺小段落,那这场荒诞闹剧又应当发生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境?

不对,她不觉得这是真的。

但她明明又感受到灵淮侧颈跳动的脉搏,它微微凸起,贴着她的肌肤一下一下地呼吸。

“灵淮。”她听到自己如梦呓一般脱口而出。

下一瞬,她被灵淮惊惶地推开。

……

“什么愿望都可行吗?”梁羽轻描淡写地问。

萧从陵?她就是那把刀?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在这短短的一句话背后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惊涛骇浪,人能够忍得一时却难以忍得一世,她知道她只是一个很世俗的人,她渴望的都是人间的一切构成,权力、名望、野心,她想过千百次。

这容貌昳丽的女人再一次危险地笑了起来,勾起的唇角越看越像一把锋利的刀,她开始称量使用这把刀要付出的代价,在刀出鞘即沾的那些血里,会不会混有她自己的一份。

“愿闻其详。”萧从陵简短地一锤定音。

谁都不肯把底牌轻易交到对方手中,梁羽与她僵持,久了越觉得有些无趣,于是她开口:“不从陵这刀……梁羽敬之。发愿者得偿所愿必有代价,只不过在下惜命,剥皮抽骨的事是断断做不出来的。”

她其实宛转拒绝了萧从陵。越大的野心需要越悍勇的能耐,德不配位者总有灾殃,她越是心潮汹涌,越是冷静异常。

萧从陵循循善诱:“我不需要你的骨你的血,这些于我而言并无价值。”

梁羽坦然:“我亦无分文。”

萧从陵又笑:“以俗物自污者,岂非深恐旁人听不出弦外之音?”

梁羽也笑了起来:“阁下若真如此所说,岂非又唯恐在下听不出阁下的言外之意了?”

有风拂动面前的珠帘,细碎的摩擦声渐渐散落在空中。

“昭明奉祀。”萧从陵和她对视一眼,而后又别开目光,“你恨谁?你要杀了谁?”

她步步紧迫,梁羽却从容向她颔首:“既如此,还请阁下替我了结一个人。”

不远处似乎有脚步声渐近,萧从陵端着一身风骨,未执一词。

她心中已有人选,那个名字即将呼之欲出,她张口的一瞬忽然想到另一个人,一张一合间便已经盖棺论定,不过是须臾而已。

“——我不杀死人。”萧从陵声音喑哑。

梦境崩解得如此之快,猝不及防宛如大厦轰然倾塌,风声疾掠过她耳际,北地的天冷得让人心悸,她却被一双手牢牢地按在温暖的怀抱之中。

借着风声,嘈杂的喊杀声也一并灌入她的耳道。

“别怕,别怕。”是熟悉的声音。她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

但她意外觉得有些可笑——实际上从始至终她没有表现出分毫的害怕,那这个人为何会觉得她在害怕呢?

以己之心妄自揣度她人,这话太重了。

“阿姐。”她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问了这个问题,“你到底,在遮掩什么?”

她果真收获了一阵死寂的沉默。

“怎么不见恪君?”见自己的问题太过生硬,梁焕换了一个不痛不痒的疑问,既是对眼下处境的判断,也是对几面之缘那人的担忧。

但这个问题,灵淮仍旧没有回答。

她对于灵淮的性子猜不透摸不着,这个谜题如何解开对她而言似乎还为时尚早。

过了一会儿她苦笑了一下,当然灵淮不可能知道她此刻的神情,只能听到她慢慢吐出一口气随后才问:“你说……你以砍伐云绫苍木为生,这件事究竟是出自你的本意,还是受人指使呢?”

灵淮这次回答了,这是一个她暂时无法理解的回复。

“此处离北邙很远,但你想去,却并非不可行。”

北邙……不是传说中的埋骨之地吗?

她在晷景听说过这个地方,极北之地是为北冥,这是一个上古传说,但北邙、幽都、云绫苍木林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地方。

或者说,越过那座北邙山,是不是就能到达极北之地?

“那里很危险,似乎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她犹豫了。

灵淮胸口的温暖从她的脊背源源不断地蔓延,北地的夜晚似乎如此就并不寒冷,也许。

“不会的。”灵淮声音很轻,“其实有的时候外界的传言也未必完全可信,埋骨之地也并非只有死亡,否则,就不会有这千倾林木。”

梁焕心念微动:“我想你不仅熟悉云绫苍木,似乎还熟悉北邙山。”

灵淮发出了一声细微的笑。

“不必在乎这个问题。”她的声音松松散散的,和方才似乎有了些不同,“在北地,人人都将生奉为神迹,对死则讳莫如深,不能提及。”

如果从字面意义上看,灵淮想要表达的似乎是北邙山是片墓地,既然北地的人都忌讳死亡,自然也将北邙这个地方逐渐鬼化,在有意的恶与无意的惧的加持下,流言会向何种方向而去则不言而喻,因而她说有些传言并不可信。

虽然这是最直接也是最合理的解释,但梁焕就是觉得她实际上并不是这个意思。

“晷景的风俗有所不同,虽说所有人都敬奉生,但并不畏惧死亡。”梁焕试探着继续,“卜筮推演大小诸事不避生死,虽然这不一定是件好事。”

“不,这都是小事。”灵淮用一种轻声细语的和缓掩饰了她想要表达的残忍,“因为人们所信奉的事物都容易被更改,我常想改变一个人的想法,最多只需要三年。”

梁焕怔了一下,她的第一反应是问自己现在的梁焕究竟年岁几何。

灵淮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又岔开了这个话题:“追兵发现异常至少还有一二时辰,累了就睡罢,不必去想这些事情了。”

梁焕更加诧异,下意识就问她:“你又如何计算这个时间?”

她问罢又发觉自己少问了灵淮所说的异常指的是什么,灵淮这个人,她以为自己很懂,但实际上却并没有靠近分毫。

是怯懦的,还是伪饰太平的。

灵淮轻轻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多少有点让人听不出的意味。

“在北地,手无寸铁的人要活下来的方法只有一个。”她又自顾自开始说些古怪的话。

梁焕在一片静默中等着她的继续。

远处响起巨大的坠落声音,是一个很重的物体从高处坠下与地面相撞。

“如果我喜欢先下手杀人,这样的我,你会厌恶吗?”灵淮悠悠地低语。

梁焕猛地绷直了脊背:“陷阱?”

灵淮奖赏般摸了摸她的脊骨,指尖温热,划过之处却让她发寒。她清楚那每一寸皮肤都隔着流淌的血,她很怀疑这个人到底是谁,一个温和的皮囊下,藏着的又是什么样危险的嗜血**。

“为什么会?”梁焕低低地笑了起来,“我喜欢。我只喜欢这样的你。”

“睡吧。”灵淮靠在门背上,将身体的重心放得更低,以令梁焕能够躺得更加舒服一些,“很多事情,都是绝对对立的……活下来。”

她无法去爱上一个肤浅柔美谦卑迟钝的人,她一直怀疑灵淮是否已经洞悉了很多事,譬如……她这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被从屋外走进的灵淮唤醒:“这是从死人身上拆下的,我不认得,你看看罢。”

灵淮将一块硬邦邦的牌子递到她手中,她正彷徨是否只能靠刻字摸索,眼前忽然跃动起一小簇明亮的火光,和她见过的火苗不同,火光极为明亮,却是彻头彻尾冰冷的蓝紫色调。

梁焕愣住了,一时顾不上再去看手中的牌子,她瞪大了双眼慢慢抬起头,看到灵淮手中的一小片纯黑木片正幽幽燃烧,被灼烧微微蜷曲的边沿弯弯曲曲逐渐向下移动。

“——好香。”

她一时词穷,只得使力吸了吸鼻尖。

“是吗?”灵淮弯了弯眼睛,似乎很高兴的样子,“我天生闻不到气味,先前看别人的反应,还以为这东西很难闻。”

梁焕一怔:“这是……”

灵淮敛了笑:“这就是云绫苍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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