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要回望

梁焕心中疑云顿生,她勉力抬起头回望,只有天上的星辰闪着微暗的光芒,但仍旧能分辨出大致的轮廓,来时的方向她记得还算清楚,却似乎并没有看见那间小屋。

下一刻灵淮的掌心覆在她后脑勺,声音清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既然已经离开,就不要再回望了。”

这解释更苍白古怪,梁焕却不得不听之任之,意识回笼,她感受到腰间被什么硬邦邦的物事硌得有些难受。

“你腰间……这是什么?”梁焕下意识便问出口。

灵淮明显身子僵了僵。

但似乎并非因为这是什么不可讲的隐事,因为灵淮很快回答:“是我的……一把扇子。”

逃命的时候带着扇子,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但想必这扇子对她来说一定十分重要了。

林恪与灵淮的对话忽然不适宜地从梁焕脑海中闪现:的确很重要,因为林恪的态度从始至终都是她应该抛弃,而灵淮却一意孤行地拒绝。

在这寂长的寒夜中似乎注定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那一瞬她的魂魄仿佛离开了这个叫作梁焕的人,以至于她根本无法分辨——

这究竟是她的疑问,还是梁焕的疑问。

“能给我看看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根本听不分明,“这就是……聆风五明扇吗?”

梦呓般的问句出口,只是她根本无法从一团漆黑之中分辨灵淮的神色。

或震惊或不解,或茫然或愤怒,都隐藏在无边的黑暗下。

“好。”灵淮带着温度的掌心从她的后脑慢慢移开,“那从此以后,它就叫聆风五明扇。”

她没有看到这把扇子的真面目。

冷风裹挟着难以言喻的吊诡气息从她颈间疾掠而过。

不,不该是这样。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谁将灵淮与北邙山长御画上等号?至少她梁羽不可能知道这些!

但她却一直孜孜不倦地在意那把扇子,明明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物件,明明她连一眼都未见过这物事真正的样子。

梁焕知道这件事吗?如果知道,那她就该明白这个女人不可信,又为何在北地十三城这个地方死心塌地地跟着不可信之人?

如果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谁问出的口?

这场荒诞的逃亡闹剧绝不该发生在河畔初见之前,但在林中小屋,灵淮亲口告诉她自己的名:

昞灵之灵,清淮之淮。

而她对灵淮又分明深信不疑。

这中间到底出现了什么差错?那个和婉恭顺到近乎疯魔的人又是谁?她难道……真的是灵淮吗?

她不相信。

这情绪将她一下子又重新拖回冰冷刺骨的水潭,随时都要溺毙的可能如蛆跗骨缠绕包裹,她开始奋力地挣扎。

难道真的要死在北地十三城吗?

不甘心……她还要回去,回到晷景王城……

阿兆还在等着她……她还有很多很多事没有做,她要报仇雪恨,宣帝颐一定和北地有勾结,她不能……

“呼——”

她大口大口喘息的声音在黑暗的虚空中回荡,仍旧困在梦中的情绪使得她甚至清晰听到心脏在胸腔中跳动的声音。

这梦太过真实,真实到她怀疑这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且并不是因为梁焕与灵淮的对话,而是她能感知到梁焕的心理。

梁焕又是谁?

梁羽看了一眼身旁还在熟睡的庄向梧,尽量不发出声响翻身下榻,慢慢开始平复自己的惊悸。

她忽然想起一件很久之前的、看起来似乎无关紧要的事。

姬祯曾告诉她,她是个孤儿,有人将她的襁褓放在神殿的角落,为的就是这座山有姑射武神的庇佑,仰仗这一点,她就能够活下来。

梁羽从来不信这件事,但她也问不出答案,只好糊里糊涂地过了许多年不知自己身世始末的日子。

在庄向梧以前,照顾昭明奉祀日常起居的是另一位更温顺更小心翼翼的女孩,梁羽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女孩的名姓,只知道姬祯给她了一个“燕兰”的俗名。

梁羽小时候三天两头被罚不是什么新鲜事,她没什么人说话,燕兰也受制于人不和她说除了课业和起居以外任何不必要的话,一般情况下梁羽就自己忍气吞声,毕竟怎么说日子还得过下去。

但有的时候实在忍不了梁羽也会对着木头燕兰一顿抱怨,燕兰不会向姬祯告密,也不会回应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大约是抱怨得多了,量变产生质变,燕兰终于在某一日和她开口说了一句,毫无预兆。

她需要学习的事情太多,因而这句话她当然不会时时记着拎出来回味一番,但她却从来都没有遗忘过。

“我听人说。”燕兰的声音细如蚊蚋,几乎听不见分毫,梁羽跪坐在她对面甚至都听不清楚,只得凑近了细听,“奉祀大人姓梁,是因为有个大人物姓梁。”

梁羽始终没有明白燕兰为何和她说了这么一句话,也始终不清楚如果这是姬祯秘而不宣的隐事燕兰又是如何得知。

后来她再怎么样询问,哪怕是旁敲侧击,燕兰都不肯开口了。

梁羽一开始当然先入为主认定她可能被过继给某个姓梁的人,但其实这推测也站不住脚,因为昭明奉祀没有任何理由过继到别人的名下,何况她看过供殿的牌子,只看到过前任奉祀的名,大多与她一样是单名,少数是双名。

幽暗的灯火下牌位林立,她们沉默地死在黑暗中,留下一个名为昭明奉祀某的痕迹。

她不是那种喜欢用无所依凭的琐事搅扰自己心神的人,因此这件事就被好端端地存放在记忆之中,直到此刻被重新想起。

“梁、焕。”她低低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无事发生。

更深露重使她感到有些寒冷,梁羽便摸到衣架旁随手取了件深衣披上,一边穿衣一边思索,或许是动作大了一些反倒将她的思路打开,她忽然有一个推测。

如果说——梁焕可能是四方神之一。

如此一来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正因为是四方神,所以需要供奉自己效力的武神立殿,而四方神飞升后,就要由后嗣继续完成这一使命。

姑射神殿是天下最大的武神殿,也符合四方神的身份。

梦境中梁焕提到过两次“阿兆”,这个人她知道,是四方神中确切留存其名的司礼兆。

梁焕与司礼兆如此亲密,必然有渊源,甚至极有可能一同共事,而梦境的时间也在宣帝年间,是武神尚未践祚的时候。

四方神皆来自晷景的贵族,在少时一同读书也不是稀罕事,便能解释梁焕与司礼兆极早认识。

而且——这很有可能也是灵淮对梁焕有所求的地方。

她实在不愿意相信灵淮会对梁焕卑躬屈膝,因为灵淮事实上的确是一个聪明绝顶但自由散漫、身处绝境也并不会轻言放弃的角色,但如果她梦到的并非伪事,梁焕倒的确也是个贵族,出身高贵。

梁羽摇了摇头,看梁焕的反应实在不像是能够坦然接受别人委曲求全的样子。

又或许……事出有因?或者是为人所迫?

正因为梁焕是个讲道理的人,梁羽才对这个人有探索的愿望,否则她根本不想梦到这些事,想不明白只会平白无故给自己添堵。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庄向梧,确认这人一时半会儿应当醒不过来后,决定悄无声息地去中庭走一走。

月光皎白,将中庭照彻如水面般通明,压抑许久的心情也终于能够变得开阔一些——时常梦到梁焕和灵淮还有不知始末的林恪,实在是给了她太多不知所云的压力。

梁焕认为宣帝颐和北地有所勾结,这似乎旁敲侧击表明为何姑射武神上位十分顺利,也解释了宣帝颐在史书中的评价并不好。

这也是梁焕作为四方神追随武神的原因吗?

想到这里梁羽又觉得有些问题——她其实能够感觉到,梁焕的性格和她有些相像,就像她能够为了摆脱祷祝的束缚隐忍不发多年只暗自读书学剑,最终的目的只为了天地间没有任何掣肘。

她不喜任何人凌驾于她之上,而梁焕似乎亦然,这种桀骜不驯的态度外化得明显到灵淮能够一眼洞穿。

因而灵淮才会说这种锋芒根本无法遮掩。

但绕不开板上钉钉的事实在于,姑射武神本身却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可以在小处随意不羁,但在晷景国事上却并不好相与,譬如被针对了许多年的淮山君就很有发言权。

梁焕如果追随武神,还真未必能接受武神的性子。

梁羽长吁一口气,意识到自己似乎又陷入了死路,而唯一的破局方法,似乎只有再等待梦境的出现,而这从来不由她掌控。

更何况,她一直十分在意,灵淮与林恪两姊妹过得清苦难耐,而追杀一事固然有梁焕这个不安分的因素在,却不可否认灵淮似乎在北地确有仇怨。

灵淮说希望见到晷景的帝王,并不吝惜溢美之词称颂晷景。

她一定是想离开北地,梁羽心想。

那末她的愿望,最终又是否实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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