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何去何从

梁羽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床榻旁边的姬祯,和对方的眼神在空中交汇然后又心照不宣地别开。

“奉祀大人终于醒了。”姬祯的语气好像在拉家常般稀松平常,“是因为进来思虑太重所以才过度疲累吗?”

梁羽也用很温和的方式否认:“并不是思虑太重,而是因为昨夜没有睡好。”

姬祯点了点头,并且还是没有攻讦的意思:“既然如此,是该好好歇息,我就不扰奉祀大人了。”

他说着不打扰,但是屁股就跟粘在椅子上一样,梁羽只好强调了一遍:“祝祯大人在场的话,我有点睡不着。”

姬祯就跟听不懂好赖话一样反而来了劲,不知道到底是有意无意,总之把她话里的意思曲解了一通:“既如此,那不如我和奉祀大人好好谈谈心。”

梁羽实在没想出自己和这个人到底有什么心可以谈,但很快姬祯就开始蹬鼻子上脸:“虽然奉祀大人可能一直对我有些敌意,但在我心里,一向都是把奉祀大人当作自己的子女来疼爱的。”

他的话让梁羽没法接,于是梁羽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我母亲很早就去了,我是个孤儿。”

姬祯只管自说自话:“我知道有的时候对你太苛责了,所以你心里就记恨我,但奉祀大人心里要明白,我都是为了你好。”

梁羽在心里讽刺:为我好具体是怎么个好法,你敢说出来吗?

“但祝祯大人如果真想为我好,其实眼下就是个机会。”梁羽还是不想放弃每一个把他赶出去的机会,“我在书上看到说,人如果休息不好容易暴亡,所以我不能辜负祝祯大人的一片苦心。”

“是吗?”姬祯当然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动,上上下下用很探究的目光把她仔细扫一遍,“其实我看奉祀大人现下并无任何大碍。”

他说到这个份上了,梁羽只好装聋作哑,并计划着一会儿拿出自己上课养成的深厚功力,眼睛缓缓像帘子一样合上,噗,睡过去。

姬祯:“人心这个东西,是很容易败坏的,所以我不想让你接触太多奇技淫巧,这种人简直是妖言惑众,贻害无穷。”

梁羽饶有兴致地问:“害处在哪里?”

姬祯斟酌了一会儿才回答:“你没接触过可能不能理解,但是你要知道,人一旦解除了自己不该看到的东西,容易生出不切实际的**。”

**。

梁羽淡声:“祝祯大人怎么厘清**的范畴呢?”

姬祯面色一变:“什么意思?”

这离上次关于是否跪神的争执其实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梁羽都不知道他到底还记不记得,或者说记不记恨自己。

“你说**,想要穿上好衣服,吃更多更丰富的饭食,是不是**呢?”梁羽其实也在说自己,“但是这些**是否需要看到祝祯大人所谓的‘不该接触的东西’,我想答案应该是否定的。”

从她的角度看姬祯,能明显看到后者的身体有点僵,可能是平时颐指气使惯了,对于名义上的对等者但实际上的下位者反而很少去思考怎么用花言巧语维护自己的权威。

“这件事倒不是完全没有由来,我先前倒是看到过一首诗,讲的差不多的思想,吃不饱的时候想着吃饭,接着思绫罗锦缎,而后又想要更多的良田产粮,但还不够,想要更多的空闲,于是想要踩在别人头上让别人为自己做事。”

梁羽说罢看向姬祯:“祝祯大人当真认为可以通过‘不接触’来避免此事吗?”

她说话的工夫姬祯倒是也反应过来了,于是若无其事地答道:“奉祀大人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何要传承一些旧有被证实的道理。”

梁羽道:“愿闻其详。”

姬祯和缓地娓娓道来:“上古女娲时期民风淳朴,人人各安其分,最紧要的便是在这个‘分’字,譬如媾和是人之本能,故而阴阳调和是造化天理,那时男耕女织,君臣相安无事,持续了多年之久。”

梁羽点头:“但是谁来定这个分?”

姬祯道:“自然是圣人早已经定好。”

梁羽其实不想和他扯这个问题,因为再扯下去她就有一种预感,话题又会回到之前关于神的争论之上。

但不争论也是不行的,否则姬祯就会“记吃不记打”,始终觉得她有可以被改造的余地。

“或许圣人认为人们应当各安其分。”梁羽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非常谨慎,“但譬如你方才所说男耕女织是分的一部分,那么圣人有没有说过,如果女不织布男不耕地,会怎么样呢?”

姬祯没有回答。

梁羽见他不像是要发怒的样子便继续说了下去:“这么多年,我好像也没有学会织布,也没见圣人出来惩罚我吧。”

她自觉这话说得其实还是比较讨巧,并没有将重心放在对圣人的诘问上,而是更多地钻空子放在调侃上,姬祯倒也确实没有当场生气,只是有些语重心长地问道:“为何奉祀大人总是油盐不进呢?这么多年下来,连对神的敬仰也分毫未有?”

梁羽敛了笑:“你的意思是什么?我每日认真诵读典籍,不断将姑射上神的事迹传给更多的人,我觉得这已经是对神最大的敬畏,否则我大可以让神被人所遗忘,上古的神多如牛毛,被人记得的只有昭明神太阳神羲和,连太阴神常仪都不知所踪,随意找个人去问,还记得四方神的事迹是什么吗?”

姬祯霍然起身:“够了!看在你今日病了了份上我不想与你再口舌争执,原先你小时候也不过是顽皮些,大了却时常口出狂言,再不及时纠错,恐怕明日整个神殿都要被你拖累,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

梁羽盯着他的背影皱起眉——果然她的猜测没有错,无论她如何“口出狂言”,这位大祷祝依旧不肯对她做出任何实质性可以伤及她根本的惩罚,而她从不认为姬祯是一个心善的人,那她只能想到三个可能:

其一便是奉祀的擢选条件苛刻,而神殿已经十数年没有找到备选之人;其二便是昭明庆典以前神殿不想轻举妄动,否则庆典可能生变;其三则是姬祯背后另有其人,在这位真正的神殿主人眼里她和姬祯都只是为了神殿蹉跎光阴的寻常人,自己和姬祯之间龃龉再多,那也是凡人之间的事情。

她眼中精悍的光慢慢投向殿外,诛仙弑神吗……

这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不管那枚玉牌究竟是谁,它的确使自己回忆到了并非北地的往事,姑射山既是武神修行地,这些等闲之物沾上灵气也是有可能的,何况是通人性的玉。

宣帝生育有一女一男,女被尊称为琰王君,琰者美玉,是很常见的起名;男则为觅生公子,从字面意义上来看,宣帝极希望他能够活下去。

幼时病弱?但姬焕拒绝看那个人,所以她无法得知这个觅生是否当真身子孱弱。

她和庄向梧聊天时想到梁焕,或者说姬焕可能是四方神之一,但如果正如传说中武神与宣帝的关系,以姬焕和觅生之水火不容,难道会有什么关键的事情使他们冰释前嫌吗?

她甚至十分幽默地想,以姬焕的性子和觅生冰释前嫌,恐怕比她此刻自由自在地下山并且不受追缉的概率还小。

事实不该如此,而她更在意的一件事是……姒兆说琰王君没有继位的资格,但宣帝却能将帝位传于觅生?

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但她又没有任何立场去怀疑由玉牌引发的混乱记忆是捏造的假回忆,因为没有意义。

她是梁羽,不是梁焕。

但她却又梦到太多梁焕在北地的事情,梁焕看到过那把银白色的折扇,并且在北地活下来,那最终她会成为什么?

一个极为荒诞的猜想突然击中了她:那如果……梁焕就是最终的北邙山长御?

宣帝因为一条未知内容的预言一直提防姬焕,很大有可能梁焕是作为一个“煞星”的形象出现,但又无法真的凭无据的预言定罪,于是姬焕便被贵族世家排挤,只有姒兆虽然对她有诸多不满,却一直当了一个不曾负她的友人。

但以姬焕这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脾性,不得罪人几乎是毫无可能。

宣帝不能为了预言搞到姬焕头上,却不意味着姬焕做了错事她还能有容人之量,所以这才是姬焕被流放到北地的真实原因。

只不过错事应当不是觅生的这一件,这个时候的姬焕只有十二岁,但是被流放到北地的时候,她已经接近十五岁嘉礼的年纪。

宣帝会将云绫苍木赏赐给不同的贵族作为笼络人心的手段,然而姒兆却告诉姬焕云绫苍木从来没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梦境中只有零碎片段,但梁羽笃定姒兆对自然万理有着极为强烈的兴趣,因此可以想到一旦赏赐给姒姓的云绫苍木到了她的手里,她定然会翻来覆去仔细研究。而如果灵淮才是那个对云绫苍木熟稔的人,珍贵的事物有使用的条件,也极正常,何况是“起死人肉白骨”。

难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梁羽微微眯起眼睛,觉得自己似乎触到了一点真相。

她从贴身的衣物中取出玉牌握在手心,希望玉牌能够给她更多的提示,然而这次奇迹却没有发生,她仍旧好端端地坐在榻上。

莫非这玉牌也有什么使用条件吗?

梁羽把玉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终还是没有什么发现,阳刻硌得她手心微微有些发麻,她于是无端地想起姬照冰的那个笑。

遇到姬照冰的时候,梁羽也才十二岁。

或许这才是她在梦中如此震动的原因,她无比羡慕十二岁的姬焕,而不是那个人生还没开始就已经活得行将就木的昭明奉祀。

姬焕有自己疼爱的妹妹,有交心的好友,有虽然不满但还是放任自流的族人,甚至流落北地也能遇到灵淮。

而她存在的意义,好像真就是为了将来的那一场庆典。

不该再想下去了。梁羽对自己说。

姬照冰勾起了她潜藏的学剑的**,而多年之后明白了更多往事的她知道姬照冰或许说的那个姐姐就是姬焕。但无论如何,她感激照冰使她迈出了通向自由地第一步。

她再度低头看向玉牌,心里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云绫苍木如此吸引人的原因或许也在于,人人都不想要失败的结局,所以期望着借外物打漂亮的翻身仗,自古即是如此。

——我不需要借助外物,凭我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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