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北邙天机

“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出口?”梁焕感到困惑,她虽明白有些人敬畏天道因而多有忌讳,但在她眼里,灵淮并非这样的人。

越近北邙山,灵淮的脸色似乎越发苍白得像鬼:“因为我不愿意。”

梁焕差点就想问出一句再没转圜余地的“你为什么不愿意”,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沉沉地应了一声:“那你若是将来愿意说的话,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灵淮冷冷地哼笑了一声,并没有回应她自以为是的开解:“那你最好记着你说过什么话。”

梁焕登时不言语了,怕说多错多,原本对迷烟雾障的疑惑也吞回了肚子——到底怎么才能渡过这片云绫苍木?

灵淮闭上眼感受了一下四周,随后睁开眼压低了声音:“跟紧我。”

——她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那把扇子。

梁焕的呼吸微微一滞,她以为她惊鸿一瞥的錾银扇可能会十分流光溢彩夺目惹眼,而在扇面展开后,那竟然只是一幅完全空白的丝绢或是绸布,那是一抹令人心悸的苍白,仿佛已经在预示着什么不祥一般。

“它到底叫什么名字?”她听到自己勉力按下如擂鼓一般的心跳,一字一顿地问。

这句话到底是梦外人梁羽问的还是梁焕本身便有过这样的好奇似乎并不重要,因为灵淮只是淡淡地回答:“你上次好像起了个名字,我记得,挺好听的。”

巨大的恐慌如潮水般将她裹挟,梁焕的声音都在颤抖:“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这把扇子叫作聆风五明扇,真的是因为……我?”

灵淮大概始终不知道她究竟在害怕什么:“它怎么了吗?”

她绝对绝对不能说这把聆风五明扇在将来会成为什么,又会犯下什么罪孽,因为这梦境与现实到底孰真孰假,梦中人原来早已分辨不清。

梁焕的久不言语使得灵淮疑心陡生:“你是觉得这东西是不祥之物吗?那为何不肯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不管怎么样,这扇子的确是不祥之物。”

——灵淮竟然直接承认了!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的眸光轻捷如风,可她轻轻开口时,声音冷得如同终年不化的冰雪:“这把扇子现世时,便祭了几个活生生的人死在北邙山,因而有了如今分毫无害的模样。”

“……你是谁?”

说畏惧吗?也许是的。说厌恶吗?也许还不够。

有什么念头正在梁焕的心中如枝生蔓长,她知道那个词叫作“芥蒂”,只待开花结果之后,恨意便纷然落下。

“我是去捡这把扇子的几个人里,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灵淮的唇角绽出一个含有刀兵之气的笑容,将她原本称不上惊艳的平淡眉目照得炽热如火。

“我说过,我能让你在北邙山活下来。”

梁焕竟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干涩嘶哑,说出来的也彻底变得伤人:“你想将我引到北邙山,然后再杀了我?”

——她终于把自己的意识再度从梁焕身上剥离,以一个世外旁观的角度静静地观看闹剧。

难道这就是真相?真相是,北邙山长御从始至终都是凡人,那把扇子才是罪魁祸首?而没了扇子的北邙山长御……就如失牙之虎、失爪之鹰?

不,不该如此!

若说此刻究竟谁更绝望,或许不是慌乱到极点的梁焕,也不是突然变得憔悴的灵淮,或许应当是她梁羽,因果报应频频而来,这是她的因,还是她的果?

诛仙弑神,诛的是什么仙,弑的是什么神?

“你问我再多问题,我也是解答不了的,阿焕。我把能告诉你的已经全部告诉了你,我和你一样对北邙山的真正内情一无所知,我只知道第一条,云绫苍木起死回生有严苛条件,它也不能延年益寿,而它的条件和北邙山的来历有关。第二条,北邙山不是只有死亡,很多年以前这里是古神玄冥的神狱,你也不必问我为什么羲和将执掌死亡的权力给了玄冥,因为我不知道,我不信北地的传说,一个都不信。”

灵淮拒绝的正是梁焕所疑,这种令人隐隐心悸的心意相通灵犀一点更让她感到不安,片刻后她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聆风五明扇有什么用?”

对立半晌后灵淮抬起扇,又缓缓地打开,天地间一片寂静并没有任何异样。

“我不知道。”她也依旧“一问三不知”,“我用它救过林恪。”

梁焕的唇抿得薄如剑刃,像在压抑什么,但最终又没有那份气度——并非她斤斤计较,只是太过在乎:“你说过,林恪救了你的命。”

灵淮又看了一眼錾银镌刻,不知在回想什么:“我和她互有相欠。”

梁焕一阵无名火起:“她既然有如此能耐,甚至能顶这莫名其妙扇子的法力,那你却偏带我来北邙山?”

灵淮静静地凝了梁焕一会儿,突然笑了:“我老师卜卦时,说你有神君之相,潜龙不会在渊千载,总是要冲破枷锁,我当时觉得不信,但到底还是留个心眼。心如静湖也好,挟恩图报也罢,我是不信命数的,你要是将来真的得以成为帝王神君,那也是我伸手推你一把。”

她合上扇留下外头晶亮錾银,微微晃了眼,梁焕握住拳,微微偏过眼眸。

“你老师是谁?”

“不重要了。”灵淮唇角讥诮笑意转瞬即逝,“重要的是,她花了很多心血教我明哲保身趋利避害,但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趟浑水,这把剑最终会刺向我自己,但,那又如何?”

她将覆有寒霜的面容亦转开不再对着梁焕,后者只能噤声不言。

“我在北邙山救过林恪,你的命格决定了你不会不明不白死在北地,这只是一部分原因,但不是全部。”

“言则我被流放北地,也是命格?荒唐。”

灵淮轻道:“我不信命,我信人。晷景宣帝做了什么我知道,这些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我不想让你误会我,我之所以把我的一部分愿景寄托在你身上,因为我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

梁焕的神色几乎称得上五味杂陈:“这不能说明什么,你仍然……在赌。”

“人行于世,不都是赌置之死地而后生。”灵淮不以为意,“我又不是什么完人,我能做的,只有我自己摸索的事。”

她伸手去拢梁焕的脊背:“走了。”

云绫苍木林似乎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可怖,梁羽试着抬头去看这是否高得遮天蔽日,但却没有成功,她仍旧被局限在某个狭小的视角里,随着两人的步伐跌跌撞撞。

“……我以为这里会处处都是冷香。”

灵淮看上去弱不禁风,实际上体格不算太差,奔行一段后只面色微微有些潮红,也得益于这片林子地形复杂林木拥挤,想寻人并不容易。

“燃烧后才会有冷香。”灵淮答得很快,“好了,真的不要再问了。”

北邙山非山,云绫苍木亦非一般的林,然而确实称得上“深山密林”,梁羽被梦境弄得越发迷糊,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可灵淮却仿佛十分熟识一样,她甚至都要怀疑,难道这所谓的“一命半木渡三关”真的只是一种传言?

在她的念头方升腾起来的时候,灵淮便仿佛勘破了什么一般:“去北邙山不是只有一条路,也不是只有我们走的这条是安全的,我上一次来北邙已经是很久以前,但我记得我应当走的不是这个方向。”

梁焕一怔:“这又是什么意思?”

灵淮恻然道:“一旦死过人,云绫苍木林就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梁焕几乎是立刻想到了云绫苍木诡谲的颜色:“你的意思莫非是这木头成为如今的模样,或许是因为用人血养出来的?”

灵淮不答,原本快速的步伐却忽然顿住了。

无论是梁羽还是梁焕,都下意识地向她目光所及之处望去,一个灰袍女人正立在不远处,如鬼魅一般忽然出现,毫无征兆。

灵淮死死盯着那个女人,不言不语,折扇已经被豁然展开,露出惨白的扇面,蓄势待发。

“你现在停手还来得及,他会既往不咎。”女人慢条斯理地展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不要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耐心。灵淮,你知道……他动一动手指,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灵淮轻笑:“这种替人长威风的话,原来我也能从你口中听到,我原以为你一向自视甚高,原来只是对我自视甚高吗?”

女人并不回答,只是用一种令人不舒服的眼神扫过面前的两个人:“停手吧,你想做的事情是注定不可能实现的。”

灵淮的声音高了许多:“那是你的懦弱!”

僵持许久之后,女人叹了一声:“那你又想怎么样?”

灵淮冷笑一声旋即举起手中折扇:“不要阻挡我,你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你是一个惜命的人,不是吗?不要逼我在这里大开杀戒,你知道,北邙山注定会对我宽容。”

北邙山?宽容?

梁羽来不及细细思索,眼前却一阵天旋地转,待她好不容易收拾好心绪,才发现自己的目光正随着狂奔的梁焕跌跌撞撞,而后者……似乎始终没有逃出过这片林子。

“……梁焕。”

她试着去唤这个梦境真正的主角,却似乎依旧无法实现,仿佛永远隔着一层障壁。

梁焕不舒服地动了动肩胛骨,扶着树干微微喘息片刻,随即又开始没命地奔跑。逃窜如果是因为追兵……梁羽下意识想回头去看看后面到底是什么,她的目光却仍旧被梁焕限制,只能看到梁焕前方的那一小片周而复始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景色。

灵淮呢?林恪呢?她关心的人为什么就是不出现?

她几乎可以断定那枚玉牌即便不是梁焕的,沾染上的也一定是梁焕的执念,然而她就如同水中望月雾里看花一样,始终不得要领。

——不要让我再做这种掐头去尾的梦了,梁焕。

她在心里低声念叨,虽说她知道梁焕未必能够感应到这份属于她梁羽的执念,但她实在不想再去窥探在北地到底发生过什么,实际上她更在意的明明是后来的古晷景,可梁焕所有的执念竟然都在北地吗?

而在那一刹那,梁焕忽然若有所思地回头。

她听到梁焕低声问:“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吗?”

这个问句的对象到底是谁,她不太明确,甚至当梁焕的下一句话出口时,她甚至开始怀疑面前这个人是谁——

“不要妄想我死之后你的计谋能够得逞,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这是你从我地方偷来的一切,可惜你没有让它鼎盛下去的能耐,偷梁换柱——不,偷天换日,这些荒谬的故事也该结束了,从我开始,从我终结。”

她看到梁焕抬起手,随即又一次……她被赶出了梦境。

梁羽被气得七窍生烟,差点就破口大骂,最后还是忍住了,不远处庄向梧仍旧在看那本《丹门杂记》,眉目间丘壑纵深,片刻后她意识到梁羽醒了,走过来肯定地说了个结论:“不行,你不能这么做。”

梁羽一愣:“什么意思?”

庄向梧脸色铁青:“你和想要杀你的人合作,不是这么合作的,我不同意你这样做,奉祀大人。”

梁羽还沉浸在梦境的内容:“这件事之后再说——我刚刚又梦到了北地,我觉得我已经离北邙山的真相很近了。”

庄向梧的神色当然还是不好看,她想要和梁羽说清楚昭明庆典的事情,但说她不想听北地有关的事,那肯定也是假的。

“北邙山可能有一套属于它自己的原则,在它的领地里,生死并不是唯一的衡量,或者说,在北邙山这个地方,生死的边界是模糊的,可以颠倒,颠倒错乱的方式藏在幽都最后的预言中。”梁羽扶着微微有些疼痛的脑袋站起,目光落在被风吹动的窗扇上,“北邙山长御之所以成为北邙山长御,一定是因为她参透了这其中的代价——

“姬微说得不对,北邙山长御非但没有直接造成幽都镜阵的崩解,恰恰相反,她一定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便勘破了这句话的意义,这才是她成为北邙山长御的原因!”

其实想表现虽然从个人经历上说梁羽≠梁焕,但本质上是同一个人

然后也在暗示陆灵淮→陆徵的转变中发生了很多事,并且没变过的是此子处事方式一直都是避重就轻地骗人

但实际成品写得像命题作文hhh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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