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阳光从窗棂投下放射般的方形棱片。斑驳地洒在床上，玛瑞亚才在略有些熏人的百合熏香里转醒，这大小伙子如同那什么刘姥姥进大观园，对着洁白无瑕的天花板，已经装潢华丽的吊灯愣了三秒，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玛瑞亚迟疑片刻，看着整洁优雅又空荡荡的房间，莫名有些心慌，他在心里迟疑地“开口”：莱斯德门斯，莱斯德门斯！
莱斯德门斯，莱斯德门斯。
没有回音。
玛瑞亚又试了好几次，只有空荡荡的呼唤回应着他。
名为惴惴不安的情绪，正在玛瑞亚的心里像是潮水一般蔓延，他忍不住想，以莱斯德门斯的能力，包括离开时那幅胸有成竹的样子，怎么看也不会出事，但万一...万一...这里是戒备严森的王城，伯克雷家族更是多年传承的老家族，莱斯德门斯怎么说也是来路不明的恶灵...如果..如果....
如果莱斯德门斯在这里，一定会对他的关心放出嘲笑。
玛瑞亚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压下了心头不安，换上昨天的衣服，短暂理了一下思路，定定看向门口，或许不久之后，就有人会来这里，如同莱斯德门斯所说的那样，“来找他问话”。
那些托词已经在他的脑海里过了好几遍，说得上是滚瓜烂熟，一想到莱斯德门斯的安危，似乎也挂在他的身上，玛瑞亚不由得对着镜子挺起了脊梁。
扣上胸前醉的最后一颗扣子，玛瑞亚忽然摸到了一张卷起来的纸张。
他记得从德拉镇来到这里的时候，除了祖母的那一袋子东西之外，简直是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带上，还能是什么？
莫非是谁放在...？玛瑞亚这么想着，走进窗户看不到的暗处，把那德拉镇的“土特产”拿了出来。
——泛黄的纸张，银色的魔法，契约。
是他和莱斯德门斯的契约，一侧是他的名字，另一侧，是莱斯德门斯的字迹，玛瑞亚者才注意到，莱斯德门斯的字迹潦草，甚至看不清楚写的是什么，本来他想，恶魔的文字或许和人类本来就不互通，看不明白也是常事。
但今日，他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没有来由的诡异，那行字怎么看...也不像是莱斯德门斯这个名字。
玛瑞亚忽然从头凉到了脚，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胆大妄为的事情，古往今来，传说中，因为贪婪和恶魔签下契约人不在少数，最后的下场，大多凄惨，而这种不明不白的契约，也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莱斯德门斯是朋友，还是...?
玛瑞亚不敢细想，而门外响起了沉闷的敲门声——
“先生？先生？”
是昨天那位侍女的声音，玛瑞亚还记得，他连忙折好了契约纸，小心翼翼放在胸口，扯着嗓子回话道：“是！是，我在的，小姐！”
“陛下与大主教希望您去一趟主殿，等您准备完毕，我将为您带路。”侍女深深鞠了一躬，对着紧闭的大门毕恭毕敬，话音还没落地，眼前的大门就被一个半大不小的青年费力拉开了，玛瑞亚拉得那叫一个起劲，几乎要站不住。
她在王城里工作了数不清多少年，大多时候都要低着头盯人家的屁股，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自力更生”，还好职业素养够高，她立刻反应了过来上去搭了一把手，免得玛瑞亚被大门压住了脚趾。
“多谢...”
“先生这些事就....”
沉重的木门重重关上，侍女把玛瑞亚往外面一拽，拽得某人一个趔趄走了几步才站稳，两人几乎同时低着头开口，目光一对，又开心地大笑起来。
安静广阔的走廊里回荡着笑声，大概是这么些年来最为热闹的一次，察觉到回音，侍女连忙捂住了玛瑞亚的嘴，冲着他眨了眨眼睛，低声道：“如果太大声的话，我会被主管骂的。”
对方凑得太近，玛瑞亚有些莫名的不自在，往后仰了仰头，但也愧疚满心：“这个音量?”
侍女的眼睛笑得像是一湾月牙，玛瑞亚第一次知道笑脸盈盈是什么意思，跟在她的背后，顺着昨天的路，往主殿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两人小心翼翼地交流着，玛瑞亚随时记得对方那句“会被主管训斥”，声音越说越低，逗得侍女哈哈大笑。
“行啦，稍微大点声也没关系，我名字是阿什莉，”阿什莉笑得有些累了，在玛瑞亚略显局促的视线里放弃了善意的“嘲笑”。“我记得你的名字，你是不是叫...玛瑞亚，和圣经中的圣母大人同名呢！”
玛瑞亚微微一愣，他在德拉镇这一板砖砸下去死的全是文盲的地方长大，还真不一定有多少人明白他名字的真正意义，此刻，他又深切感受到了城市和农村的差距........
“说错了吗？”阿什莉瞪大了眼睛，看他半天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讲错了什么。
“不，这很正确。我很开心...会有人知道，”玛瑞亚登时心生愧疚，他重新打量眼前的侍女，即使是仆人的身份，穿着待遇也并不差，就连围裙的荷叶边，也都想着一圈象征着身份的金丝。
“那就是没问题。”阿什莉叉着腰得意洋洋道，两人走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听不到脚步声，通道的两边挂着壁灯，而壁灯的另一面，隔着三米，就会开一扇窗，阿什莉引路，一边走一边推开窗户，玛瑞亚就跟在后面深吸一口气，呼吸新鲜空气。
他的小动作总能逗得阿什莉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对方带着他在长廊里拐了三个弯，玛瑞亚默默就记住了这条路，来到了一扇大门前——
昨夜太过昏暗，玛瑞亚没有细细看清城堡的装潢，现在，在阳光的照射下，他才意识到这大门的气派，两扇拱门并在一起，从上到下，雕刻着复杂的纹路，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心思，这纹路玛瑞亚在魔典书上看到过，据说是某位大魔法师留下来的护身符，寻常污秽，根本无法穿过。
除了阿什莉，们的两边还站着两位侍女，阿什莉清了清嗓子，训练有素地行礼。
“陛下，玛瑞亚先生已经带来。”
她放开了声音喊道，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却不高，也不大，更不是刺耳，只是让人觉得，一定会穿过门，平平稳稳传到里面人的耳朵里。
“让他进来吧。”
是西德维的声音。
侍女们低下头去，为他拉开大门，巨大的声响中，玛瑞亚回过了头，看到阿什莉正在冲他笑，她的手握拳一耸，给玛瑞亚加油打气，玛瑞亚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心下轻快，深吸两口气，走进了繁华的宫殿之中。
和昨天见到的一样，国王陛下靠在王座上，腰后垫着一块红色的软垫子，站在他身边的是大主教西德维。
玛瑞亚行跪拜礼。
“主教大人，陛下，草民参见。”
高座之上，国王和西德维相互一望，国王点了点头，西德维昂起了高贵的下巴，冲着跪在地上的“小民”道：
“起来吧。”
“是。”
玛瑞亚低着头，恳切地回应。
他在心里想，接下来，应该就是询问莱斯德门斯的事情了，现在莱斯德门斯的安全也是系在他的腰间，像是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空气好像都凝固了下来，玛瑞亚低着头，看不清西德维的表情，高大的官帽投下的阴影，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了玛瑞亚的眉头，玛瑞亚只觉得有一根线，几乎是要断了，就崩在两人之间。
忽然，这根线弹开了，还完好无损。
“玛瑞亚.柯克，你愿意留在王城，在魔法部进修，为陛下效力吗？”
玛瑞亚惊诧地瞪大了双眼，和西德维居高临下的目光相对，妄图在那一片阴影里寻找答案。
“留在王城，为陛下效力，将你的智慧献给魔法部，同时，作为圣学院的学生，开始学业生涯，作为北极星，这是应该收到的待遇，同样的，希望北极星能在未来，继续指引我们的前路。”
西德维见到他纯真无暇的表情，了无兴致移开了目光，继续背着滚瓜烂熟的场面话。
“这算...？”
玛瑞亚差点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依然是那样，说他不想学习魔法，是不可能的，但同样的，他深知每一次幸运，背后可能都藏着恶魔的窃笑，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这和契约无关，是他的人生信条。
西德维看清了他的表情，料想他也不会拒绝，抬起手不等他把话说完道：“陛下恩赐，还不快谢过。”
玛瑞亚甚至没有时间细细厘清发生了什么，双膝一跪，已经把感谢说出了口。
国王只是坐在王座上看着这一切，甚至连一点目光，也没有施舍给玛瑞亚，他听到回答，象征性温和地笑了笑，抬起头对西德维道：“后面的事，你说完吧，我也该休息了。”
说罢，这拖着常常披风的男人站了起来，走向椅子背后。
西德维弯腰行礼，十分有素养地目送了主人离去，才转过身分给玛瑞亚一个眼神，虽然里面尽是轻蔑，但玛瑞亚此刻无暇顾及。
“你知道圣学院是什么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