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浮予说的？”赵轶问。

沈遇应了声。上头来的消息不会有错，窦槊啧一声，“你们什么时候和玲儿姐这么熟了？”

沈遇没好气道，“东家找不到人自然问我们要，什么熟不熟的。”

窦槊似乎是认同了他这个说法，没有继续和他拌嘴。

赵轶默不作声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今天晚上我出去找找看，你们帮我守着青青。”

“得令！”

前院小厮交接换班，钱闲还是没有回来。沈遇去了西楼，赵轶一个人坐在屋里，面前灯火离得近，一小团灼烧着。外面“唰”一声暗下来，他起身，吹了灯，屋子立即陷入黑暗，一个转身就出门去了。

并不是全然没线索。

他哥这几天外出都是陪着顾姻姻，顾姻姻既然不知道他去向，那就说明是他哥送完顾姻姻到住宿的地儿回秦风苑路上出的事。上午顾姻姻来苑里给王虎他们留了自己的住处。

赵轶抬头望了望揽客旗，上面印的四个大字，还不能全认识。

“小哥——”店小二望了望他的手臂，洇湿一片，声音一顿，“来住店？”

赵轶不用去瞧，那边隐隐的痛感，必然是翻墙的时候扯到伤口了，“我不住店，我来找顾姻姻顾大小姐，麻烦你通报一声。”

店小二道，“顾小姐今日出去就没回来，不知是什么话，可否让我们转告？”

赵轶想了想，“昨儿晚上，你们这可有什么新鲜事？”

他话问的不清不楚，店小二也明白他是有话不能明说，“我们这儿没有，不过人来人往，总有些消息。小的听说这些天有位贵客到处在寻人呢。”

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赵轶从袖子里拿出钱放在柜面上，店小二一把抹了去，“那贵人是来抓娈奴的。咱们谁不知顾小姐有个相好，模样生的一等好。这后头的话就只能您自个儿琢磨了，事儿还没个准，我只告诉您，那顾小姐听了这消息便回去了。”

赵轶一挑眉，“回哪儿去？”

“周吕家。”店小二道，“这些贵客来咱们这儿做生意，可不住客栈。顾氏找的是周吕家，若是生意成了，吕府也能跟着沾利。”

“顾氏，她跟着谁来的？”

店小二眯眼睛一笑，“俗话说这万事逃不开一个情字。情是什么，便是人与人之间的纠纷了。没有您这样问的。若是知道了这等私事，小的也不会是个半夜看灯的小厮了。”

赵轶略一点头，人却还立着不走也没说话。

店小二便兴致勃勃开了口，“您想，放着那吕府好端端的不住，顾小姐另花钱在咱这儿，不管是因为什么，顾小姐也是和他们有嫌隙的。”

这是说找顾姻姻没用的意思，赵轶也不继续问了，“受教了，多谢。”

店小二倚在柜台处挥帕子，“哪的话，哥儿慢走。”

周吕家，就这么巧，是他唯一有办法的这家。赵轶像是在冷风中走多了，没有一丝庆幸，反而觉得自己深陷漩涡不得出口。

如吕怀英所说，偏院的小厮见是他，也不多问，便开了门将赵轶迎进去。

“我是来见顾姻姻顾小姐的，烦你给二哥儿带话，看能不能让我见一面。”

那小厮应了声，“小哥在这里稍等片刻。”

小院满是梧桐香，他一个人望着见不到底的黑，深深呼了口气。

也不知道田老先生歇下了没有。他轻声推开虚掩的门，看见光亮才往里走。

糊里稀涂叩完门，里面有轻微声音，门闩提起，缝隙中赵轶假想的位置出现了一道白缎衣，他不禁向上一望，一张难忘的脸就这样出现在面前。“你怎么在这里？”

猛然想起来来吕府那日，那抬轿小厮说，这里住的是他们表哥儿的客。

赵轶怎么也没想到，那位客会是在楚墨苑见到的花魁。

瞬变的脸色以及语气里的警惕让对方也有些沉默，“手怎么了？”

赵轶看过去，衣料已经湿透紧贴着手臂，确实十分显眼，他现在脑子里一团乱，流这么多血也无知无觉的，这会儿经人一提醒，想着待会儿还要见人，难免招人注意。回首一看，偏房黑着灯。“被酒瓶子划伤了。”赵轶道，“不知道你有没有治外伤的药呢？”

花魁嗯一声道，“你先进来吧。”

赵轶停在厅屋，看人提着盒子还拿过来一盏灯才迎上去，也不用多言，赵轶自顾自掀开袖子，里面血浸透了布带，花魁看他一眼，赵轶道，“我不怕疼，你随便弄。”

这人毫不顾忌的用手慢慢解开布带，边缘的血渍全部被擦拭干净。伤口很深，血还在往外渗，往上倒了白色的粉末，赵轶嘶一声，不自觉抖了一下，花魁按住他的手，拿干净的绷带给他缠好，“你这伤口太深了，以后要注意些，按时换药。”

“多谢。”赵轶接了他递过来的药瓶，捏了半晌，“次次用你的药，真是不好意思。”

“小事。”

“还记得么？上次你问了我的名字。”

“记得。”花魁浅浅一笑，“楚墨苑的小厮赵轶。”

赵轶弄不懂对方这笑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总归不会有什么威胁就是了，只附和笑问道，“那么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兜兜转转来人家府上了？”

“我姓李，李素扬。”

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赵轶没什么印象。李素扬解释道，“城里有个坊铺得了皇家眷顾，要按时纳贡品，现下急于找人合作制纱，我也是来碰碰运气，谁知到中间遇到点波折，生意还没做，倒先进了趟风尘苑长了回见识。”

赵轶尬笑两声。

总不能再讲上一句“这也算是渡月城一大特色”了吧？

不过这吕府大是大，怎么谁的光也想沾？收留一个顾家还不够，这又来了个李姓。等等，上回那个梁子归也来了不是？又不知道是哪家才出庐的小公子了。依他看，别说在城里争得头破血流得那群无名的了，这吕府里边都得先闹一闹。

赵轶思绪一转，问道，“你到吕府多久了？他们怎么给你这么个宿处？冷冷清清，不像待客之道。”

“有段日子了。”李素扬把擦手的巾子随意搭在架子上，“他们还待着其他客人，我又偏好清净，便分了我这一处，实在不算怠慢。”

“其他客人？”赵轶问。

“嗯。顾氏旁支的小公子、小小姐，现住在府中的崇清别院。”李素扬直言道，“顾吕两家一向有往来，与我是大不同了。”

要不是李素扬语气如常，单听他说的话，还以为真受了委屈。赵轶不免劝慰道，“你喜好和他们不一样，肯定不同啦。只不过，我听人说生意场更是需要攀交附会，现在好不容易住的这么近，你该和他们说几句话，套套近乎，以后说不定还能带着你分一杯羹呢。”

“好。”李素扬说话从来不带笑意，语气却永远和气，自带一股真挚的感觉。“我记在心上了。”

赵轶轻轻嗯了一声，瞧了眼窗外，“我来回吕二哥的话。不过是苑里的小事，白日里玩忘了，幸好是吕二哥，他脾气好，要是别人，我也不必趁夜色出来了。”

“有所耳闻。”李素扬道，“说他年纪虽轻，做事却沉稳，想来不会怪罪你。”

“若是怪罪呢？”赵轶笑问，“你会帮我说情吗？”

李素扬默一瞬，笑道，“可以试上一试。”

“逗你的。”赵轶转个面，头靠在椅子扶手上，瞟一眼房顶便合了眼，“也用不着，哎，我现在就想赶紧回去睡觉。”

他那睡觉的病，这么多年也琢磨出来一些规律。每每心绪不定，想太多就会犯。

想睡觉是真的。

但这会儿只是撒了谎，不太想和李素扬再聊下去了。面前这个人，没半点城府，见人就救，有问有答不说，还上赶着帮忙，对别人也未免太好了。赵轶只怕再贪下去，一不小心就要跌进去了。

静谧中，那敲门声终于到了。

赵轶睁开眼，噌一下起来，推门出去又回头看一眼，李素扬也望着他。赵轶道，“谢谢你的药，有缘下次请你吃饭。”

“不敢。”李素扬道。

赵轶微微冲他一扬脸，“会的。”

李素扬也没再说什么，赵轶替他合了门，拉着那小厮走远了问，“二哥歇了吗？”

小厮答，“还没有，只是找那顾小姐来费了些功夫。”

“顾小姐到了？”赵轶一惊。

“已经到了。”小厮道，语气有些疑惑，“小哥你不是来找顾姻姻顾小姐的吗？”

“是，是啊是啊，麻烦带路吧。”

时辰太晚，园子里黑漆漆的，小厮提着一盏灯笼走在侧前方，跟着赵轶的脚步越走越快。

一颗棋子落在棋盘上，顾姻姻托着腮，对光看着手里的暖玉白棋。吕怀英坐在远处，手下笔迹匆匆。

门一响，两个人手里的动作都停了。

吕怀英搁笔的时候，顾姻姻已经起身去将门打开了，见来人是赵轶，她一挑眉。

赵轶看她一眼，立马垂了视线，跟在她身后进屋。“顾小姐，我们几乎翻了整座城都找不到钱闲，我们东家差我来问问，不知道您这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那是谁？”吕怀英拨了帘子出来问。

顾姻姻自顾自坐下，道，“他们秦风苑的搬货郎，也是我心悦之人。昨儿冲撞了滕蓝阁贵人的轿辇，眼下正想法子救呢。”

吕怀英看一眼赵轶，对顾姻姻道，“姻姐姐，不知顾大哥和那人可有交情？”

“我兄长不会帮忙的。更何况唐元阴狠之名远扬，我那小兄长还不一定能入他的眼呢。有求于人，必然少不了投其所好。我回来这几个时辰已经打听打了一些事情。”顾姻姻语气一顿，“不过，现在我有另外在意的事情。深夜来请我下棋，却告诉我是有他人求见。怀英你怎么和这个小厮扯上关系的？”

吕怀英小叹一口，“我那清心经还差一百三十七遍，就是为了此事。秦风苑有雅役数千，其中有一位竟会箜篌技，我听了这传闻自然也慕名去了，谁知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前几日被父亲知道，教训了一番，这才收了心。赵轶便是那雅役的传话小厮，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顾姻姻问，“就这么简单？”

吕怀英点一点头。

赵轶这才出声道，“不敢多攀附。顾小姐刚说——怎么投其所好？”

“这事儿，还得去找一个人帮忙。”不等问，顾姻姻继续道，“周横。唐元也好男色，听闻此前还在楚墨苑养了一位娈宠，这大张旗鼓的，就是那娈宠跑了，到处找呢。如果我们能找到此人，以做交换，钱闲自然能回来。我想周横常年混在那地方，或许能有印象。”

“以人换人？”吕怀英语气有些犹豫。

顾姻姻笑哼一声问，“怎么，圣贤书上说不许？”

赵轶又静悄悄冒声道，“城里人多，这阵子渡口不设限，或许那个什么娈宠是专门挑这时候跑了，找，一时半会儿可能也找不回来。”

吕怀英道，“让我想想。”

“有什么可想的，怎么也轮不到你们府里出面。你倒是对那弹琴的丫头上心了，我劝你还是好好问问这个小厮，是哪个主子派他来问话的。”顾姻姻话里有话。

赵轶忙道，“自然是我们东家的意思，没穿苑里的衣裳，是不敢污了府上的名声，怕人认出来了说闲话。”

顾姻姻没理会他，视线放到别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吕怀英道，“外来人之间的事，他们不知道状况也属正常，秦风苑若是知道人在滕蓝阁，更不会差人来问了。另外，”他添了一句，“我和那雅役只是知己，平常举手之劳的事情帮一帮也没什么，只是这事儿牵扯姻姐姐你，我这才多上心些。”

顾姻姻轻轻嗯一声，语气飘渺，“想唐元搜了这么久，都没什么人影，怕真的是早就出城去了。”她默了一阵儿，“罢了，赵轶你先去吧，就说钱闲他过两天就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