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番外四:不虚生(七)[番外]

凤岐不顾一切地往十万大山深处飞掠而去,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此时阴云密布,浓墨似的黑云翻滚如浪,一声惊雷在他耳畔炸响,身后不远处一颗参天古树应声化为焦炭。凤岐的速度极快,劫云却阴魂不散,天雷一道又一道地劈在他身后,雷击落下之处,所有生灵尽数变成一捧焦糊的黑灰。

这时,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兜头而来,凤岐身形一滞,险些被天雷劈了个正着,他神识往前方一扫,发现远处数十条巨大的沙蚕正蠢蠢欲动。

他这是出门忘看黄历了吗?怎么随便一跑就闯了长虫窝!

但沙蚕为低等妖兽,即便数目众多也不该有如此的压迫感,察觉不对的瞬间,凤岐的灵感忽然被触动,一股贪婪的恶意仿佛有形的手,在他心脏上捏了一下,他顿时冒出一身冷汗。

凤岐眼眸中金光流转,只见那蠕动的长虫环绕着一个人——那人相貌平平无奇,跟大街上的平头百姓没什么两样,但周身灵压却不可小觑,仅是被对方盯着看上一会儿他便觉得灵力流转不畅。凤岐的修为是筑基圆满,能给自己造成这般压力,他估摸了一下对方的修为至少在凝神中期。

透过凤凰的眼睛,凤岐在那人和周围的沙蚕身上看到一种奇特的“联系”,每一条沙蚕的心脏上仿佛都拴了一条链子,被那人握在手里——他应当是一名蛊修。

也正是在这时凤岐恍然大悟,怪不得那脑子没绣球大的长虫能琢磨出这么个计策来,原来是背后有人驱使。

凤凰乃群妖之首,妖骨是难得的天材地宝,对于剑走偏锋的蛊修,若是在制蛊时将凤凰妖骨融入其中,不知能捣鼓出个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凶物来。

只是此时劫云紧逼,那蛊修不敢贸然靠近,大概是想趁着对方渡完天劫最虚弱的时候坐收渔利。

思至此处,凤岐那双俊俏凤目中闪过一抹凶厉的寒芒,他这会儿功夫已经飞出去数十里,就算闹得再大也波及不到旁人,若是哪个不长眼的想要抽他骨头,尽管来,大不了一起被天雷劈成焦炭!

凤岐没有多余的精力瞻前顾后,干脆不去想渡劫之后该如何应付那虎视眈眈的渔翁,他在空中定住身形不再躲避,手中长刀挽了个利落的刀花,雪亮的刀锋直指头顶翻涌不息的劫云。

他凝视着劫云中涌动的雷光,轻轻地笑了。起初声音很低,而后逐渐演变成放声大笑,那张秾丽至极的面容上神色近乎癫狂,周身灵力在经脉中沸腾着呼啸而过,经年的隐忍与压抑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档口,对准阴沉的天幕喷薄而出,宛如世间最酷烈的野火,要焚尽这烂天烂地,也烧尽了自己。

劫云仿佛看出了凤岐的挑衅之意,如墨浓云翻滚了片刻,一道惊雷以要开山分海之势,摧枯拉朽般地从九霄云外划破天际,轰然落下,绵延数千里的十万大山在天道的威压下震颤不休——

此乃九重天雷之始。

十万大山外围的村寨在雷声中鸡飞狗跳,凡人皆紧闭门户,在心中默默祈祷这天地异象早些过去。村口萧索的土路上徘徊着两个年轻人,一人面无表情地四处溜达,另一人紧紧盯着天雷落下之处,眉头紧锁。

陆濯明知道凤凰有渡劫涅槃这一说,但之前从未听凤岐提过他劫期将至,亦不知晓雷劫竟是如此声势浩大。他此刻心急如焚,童疏宴却面无波澜地绕着院子转圈,好像早知如此似的。

“你别拉磨了师兄!如今局面你是不是早就算到了?”陆濯明看着童疏宴无头苍蝇似地乱转,不禁气不打一处来,愈发觉得对方此行的种种都分外反常。

童疏宴平日里事虽然也不少,但此行格外拖拖拉拉,一会这儿疼一会那儿疼的,一天能往茅房跑十次,麻烦事儿之多连京城的世家小姐都自愧不如。陆濯明紧赶慢赶,差点动了把师兄套麻袋扛走的大逆不道之心,才堪堪赶上了约定的日子。

“嗯。”童疏宴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大大方方地认了,也没计较陆濯明将他比喻成驴,反正此人在他这儿没大没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陆濯明此时寻人心切,顾不上与童疏宴深究他此举的原因,当下便要御剑往深山里冲,但还没等飞起就被对方一道符咒打了下来。

“师兄你干什么!”他此时御剑还不甚熟练,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抬眼时恰好与童疏宴四目相对,对方御剑在天,眼中含霜,手里捏着一道符咒,默不作声地将他的去路封死。

“师兄,我知道天劫凶险,但正因如此我更得过去,凤岐妖骨未成,自己怕是难以应付,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这,你也不忍心对不对?”陆濯明平日里说话惯是温声细语,此刻却语速飞快,言辞间竟带上了几分咄咄逼人之意。

“你怎么这么不听劝?不过是刚刚凝神而已,就以为自己能跟天斗了吗?”童疏宴向来很好说话,但此时却变了一个人似的,语气中极为罕见地流露出长辈的威压。

“师兄,我……”陆濯明刚欲反驳,却看见童疏宴捏着符咒的手微微颤抖着,将他的色厉内荏出卖了个底朝天。

在那个瞬间,凭借着师兄弟多年的默契,陆濯明敏锐地从童疏宴的神色中读懂了什么,但也仅是读懂了而已,这些年顾盈然只教会了他如何修行,却没来得及教他如何瞻前顾后,也可能是因为睥睨无双的阁主大人本身就不是会思前想后的人吧。

童疏宴瞧他不见棺材不落泪,便一咬牙开口道:“你要是去了就会……”

他话音未落,一道惊雷便在耳畔炸响,他胸口一阵气血翻腾,一口气没上来,竟偏头呕出一口血。

天机不可泄露,这是来自天道的警告。

这些年来童疏宴修为渐长,对易数的理解也愈加深刻,但看到的越多,能宣之于口的便越少,这是每一个修习卜算之人都无法摆脱的禁锢,因而他也慢慢习惯了对即将发生的祸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对于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弟,他的眼睛闭不上。

“师兄!”陆濯明连忙冲过去搀扶,童疏宴却淡淡地挡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看着对方。昆仑最顽劣的逆徒鲜少露出如此认真的神情,这令其显得十分陌生,近乎判若两人。

陆濯明同样凝视着对方沉静的眼眸,深吸一口气后开口道:“师兄,如你所言,我从小到大都在随波逐流,不管是入玄门也好,还是拜入阁主门下也罢,桩桩件件都不是由我决定的。我大概一直没什么主见……”

言至此处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但今日我非去不可,无论最后落得什么下场,都九死不悔。”

陆濯明是在众星捧月中长大的,从小集千娇百宠于一身,但正因如此,每当他想逾矩之时便会被名为“关心”的枷锁禁锢,以致于步步囹圄。

长辈们告诫他要守礼,他便长成了如今的端方君子。童疏宴曾调侃他是朵雪山小白莲,他虽一笑而过,但这话倒也不假,他是昆仑孕育出的花蕾,滋养他的沃土希望他能终身扎根于这方花圃之中。

更何况除了他的师父以及几个亲近的师兄弟外,旁人在乎的是他的本命琴,而并非“陆濯明”,他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琴架子。

琴架子没有心,但陆濯明有。

因此,他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听从自己的本心,哪怕玉石俱焚,身死魂销。

他不愿再随波逐流了。

“好,好一个九死不悔……”童疏宴的神色说不清是欣慰还是悲伤,他染血的嘴唇轻轻颤动,明明是对着陆濯明说话,却更像是自言自语。

就在童疏宴分神的瞬间,陆濯明转身就跑,将御剑的速度提升到极致,忽然,他察觉背后有人追来,眉头轻轻一蹙。

童疏宴几个呼吸间就追上了陆濯明,却没拦住他的去路。

陆濯明不禁一怔,“师兄,你这是……”

童疏宴没好气地冲他翻了个大白眼,“你非要螳臂挡车,我能把你扔下自己跑了吗?阁主不得打断我的腿?”

那人总是这样,喜欢唧唧歪歪地数落别人,却总在不经意间将那颗滚烫的真心掏给你看。陆濯明鼻子有些发酸,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你别高兴得太早,要是你这次还有命回去,我非揍你一顿不可!”童疏宴瞪圆眼珠子骂了他一句。

这帮小兔崽子,一个两个简直反了天!

越是接近劫云,来自九霄之上的压迫感便越强烈,陆濯明与童疏宴此时距离凤岐渡劫的地方不足十里,天上没有东西遮蔽,御剑风险太大,保不齐劫云看他们不顺眼,一道雷下来把他俩一起劈了。

二人刚一落地,便察觉到一股森然杀意,紧接着一个巨大的黑影迎面扑来,陆濯明反应极快,袖中琴弦陡然甩出,他心中本就焦急,此时也顾不上干净,承载着灵力的琴弦骤然绷紧,那庞然大物瞬间四分五裂,蓝色的鲜血飞得满天都是,溅了童疏宴一身一脸。

这什么玩意?大长虫?

饶是以童疏宴的不修边幅,此时也不由得嘴角一抽——陆濯明你这个小混账!

他正欲发作,却感觉背后一股寒意袭来。兄弟阋墙,外御其侮,他迅速调转矛头,极快地回手拍出一张符咒,那偷袭之物瞬间炸成一朵血花,还不等他仔细去瞧那是个什么东西,两个影子便一左一右包抄过来,所过之处带起阵阵腥气。

这下他看清楚了——那是两条丈许粗的巨蛇。两条蛇辄一靠近便大嘴一张,各自喷出一团绿色的毒瘴,童疏宴飞快地聚灵于指尖在空中画了一道符咒,那毒瘴随即被一扇看不见的屏障挡住,他手印蓦地变幻,绿色的毒瘴瞬间被推了回去,顺便毒死了后边好几只蠢蠢欲动的长虫。

这时,陆濯明的灵感忽然被触动,耳边响起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弦音,那声音尖锐刺耳——有人对他怀有杀意。

他神色一凛,三根琴弦顺着弦音的方向陡然射出,杀气化为泠冽的寒光,裹挟着灵力朝无人的虚空汹涌卷去。

射向虚无的琴弦仿佛打在了有形之物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金铁嗡鸣之声,琴弦击中的虚空忽然如老旧墙皮般片片剥落,片刻后竟露出一个人影。那人相貌平平无奇,仿佛走进人海便会消失不见,若是凤岐在场就会认出,这人便是刚刚算计他的蛊修。

那蛊修负手而立,颇有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一双眼睛却贪婪地在陆濯明身上上下打量,童疏宴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陆濯明挡在身后。

蛊修瞥见童疏宴的小动作不禁轻笑一声,显然没把这个只会扔符咒的人放在眼里,他笑吟吟地开口道:“今儿真是撞了大运,不仅遇到只未经雷劫的小凤凰,还有一副藏有本命法器的灵骨送上门来。”

陆濯明的脸色缓缓沉了下去,他方才并未使用本命琴,这人却能一眼看穿,修为定不在他之下。

那蛊修并未理会对方阴沉的脸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唉,我看那小凤凰怕是经不住天劫,本以为这次要空手而归,没想到却遇上了你。”

一直默不作声的童疏宴忽然开口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那蛊修,辄一张嘴便不说人话,“之前听闻十万大山深处有不少大能,本想拜会一二,可没成想竟是些只会养腌臜物的藏头露尾之辈,真是失望至极。

很多时候,陆濯明不得不承认,相比于自己,童疏宴其实更得顾盈然的精髓,阴阳怪气的功夫可谓青出于蓝胜于蓝。

果不其然,童疏宴话音刚落,那蛊修脸顿时绿了,仿佛中了自己的毒瘴,“你找死!”

童疏宴怼人不耽误干正事,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朝陆濯明打着手势,后者会意,立即朝凤岐所在的方向飞身而去。

那蛊修正欲追击,童疏宴却如鬼魅般如影随形,令他不得不分身对付,二人片刻内便交手了数十招。

“好,既然你执意自不量力,我便先杀了你!”蛊修话音未落,各种可怖的毒虫便源源不断地从衣袖中涌出,铺天盖地般朝童疏宴飞来。

童疏宴心中其实并没有他面上流露的那般轻松,方才交手时他便感觉这蛊修的修为隐隐压自己一头,但他倒也没有十分紧张,一沓符咒随心而动从袖袍中飞出,周遭霎那间风雷大作,五行规律被强行打乱,刚下完雨又着起火,那飞虫大军竟被自动首尾相连环成一圈的符咒困在原地。

童疏宴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模样,哪怕面前是修为高于自己的劲敌,他不紧不慢地拎起腰间佩剑,并指在锈迹斑斑的剑刃上抹过,他指尖所过之处锈迹尽褪,雪亮的剑锋映出持剑之人眸中的凌厉锋芒。

好似整日打着哈欠的老虎一朝亮出锋利的爪牙。

“你以为我是来拖住你的?”童疏宴抬眸望向那名蛊修,眼神冰冷宛如昆仑经年不化的霜雪,“敢打我师弟的主意……”

“我要你的命。”

“你是剑修?!”童疏宴利刃出鞘的瞬间,那蛊修确实吃了一惊——他实在没想到眼前这个吊儿郎当、邋里邋遢的小白脸竟是个以剑入道的。

“我并非剑修……但昆仑的弟子没有不会使剑的。”正当童疏宴说话时,他身后毫无征兆地悬起一个阵法,方才看似胡乱丢出的符咒在阵法引导下各自归位,阵中灵力随他剑意流转不断变换——那竟是个剑阵。

“自创的剑阵,还没起名字,望阁下不吝赐教。”

算命的其实年上感很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6章 番外四:不虚生(七)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