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死到临头,你还想往哪儿跑?”
乌云密布,细雨轻飘。
明昭飞奔的脚步猛然定住,几块碎石被惯性冲击着直往前方的悬崖下落。
悄然无声,深不见底。
明昭倒吸一口冷气转过身来,黑眸轱辘着转了一圈,将眼前格局尽收眼底。
身后是万丈深渊,身前是三五成群的黑衣人,在黑夜的遮掩下张牙舞爪,她被包围的密不透风,无路可逃。
“明怡,到此为止吧。”明昭攥着拳头,努力冷静下来分析利弊,“结党营私、贪污赈灾,再加上今日谋害储君皆为死罪,你若就此收手,我还可以考虑对你网开一面,否则……”
“皇姐当真好心态,都这时候了,还有力气嘴硬。”随着尖细的女声响起,黑衣人有序地朝两边散开。
见人已无生路,明怡松下口气,抬手理起了方才追赶时松下的珠钗,脚步轻盈,从中款款走出,语气看似轻快,却又不可避免的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不愧是母皇最宠爱的太子殿下。”
听出她没有停手的打算,明昭眉头一皱,索性不再柔和,毫不犹豫斥道,“少找这些借口为你做的恶事脱罪!”
栖凰国素以女子为尊,身为女帝居东宫时诞下的长女,她或许有比旁些皇妹多几分圣宠。
但那也只是多出来的。
皇室女嗣该有的栽培与殊荣,女帝从未缺少过任何人。
“宫中姊妹有的,母皇可曾少你半分?”明昭抬手,似感受不到痛觉般,利索地将射入左肩的箭矢拔出,掷向对立的两人中央,“你心怀壮志,想登上那至尊之位,我亦从未打压,不过是公平竞争罢了。”
说到这,明昭眼眸微黯,话锋一转,“但你千不该万不该视人命如草芥,拿百姓的命来做你的通天路!”
“轰隆——!”
话音刚落,一道掣电裹挟着惊雷猛然劈下,照亮了明昭凌厉凛然的脸色,也惊醒了明怡心中的所有恐惧。
“你、你怎么会知道……”
前方雨水同鲜血混杂着染在双颊、衣物上的身影渐渐与林县中挨饿致死的平民百姓的模样重合,明怡变了脸色,再平静不下来,尖叫一声,从身旁黑衣人手中夺过一柄箭弩。
恐惧和妒意在脑中冲撞,她近乎混乱地往明昭的方向连射几箭,“你闭嘴!你闭嘴!!”
“……”
但明昭偏不。
混乱的箭法根本不准,她侧身躲开,举着剑将箭矢挥开,继续道:“林县地势低洼,暴雨成灾,你自推自荐一手揽下赈灾,我原以为你有那本事,却不料你只是做样邀功!”
“糙米混碎沙作赈灾,受伤生病的老弱妇孺说杀便杀,上报官员更是难出城门,好一招掩耳盗铃!”最后一箭,直冲面门,明昭抬手直接将其紧握于手心,鲜血从磨出的伤口处汩汩流出,她视而不见,独看向明怡的目光森冷摄人,像前来索命的厉鬼。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明怡,青天白日你不怕母皇察觉将你惩治,那夜半时分,你可有看见哀嚎的百姓来寻你偿命!”
明昭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明怡的状态,试图找到突破口逃离。
此行确实是她一时疏忽,着急回宫禀报先行一步,否则也不会独身一人被明怡追杀至此。
现下路线偏移,她自己都不晓得此乃何处,也不知暗卫营能否顺利找到她前来营救。
想到这,明昭心下又是一沉。
更不妙的是,还没等她找到突破口,明怡回过神来,忽地勾起红唇,仰天大笑,“明昭,你还是那么天真。”
“你不会真以为我会因你的三言两语自乱阵脚吧?”她阴恻恻的盯着明昭,“夺嫡这条路,自然是要出很多人命的。待我他日登基,那些死去的人也算大功一件,我会让人多给她们烧一炷香的。”
夜雨渐大,砸在脸上身上,不知是不是错觉,从明怡模糊的声音中,明昭好像听见了一道微乎其微的水流声。
脑中划过一个可能性,她眉尾轻扬,心跳如雷。
明怡还在张张合合不知说些什么,明昭轻轻侧身,往崖下看去,崖壁间探头长出的几桠树枝被雨水打的轻颤,烈风随着大雨前来,将崖底清新湿润的土腥气与水草味呼啸着往上吹。
生死一线,明昭感受着雨水的冲击,毫不犹豫做出了抉择。
在明怡下令让黑衣人将她就地斩杀时,她直直把手中的长剑掷向对方,然后趁着混乱从地上捡起一支箭,拉过距离最近的一个黑衣人,迅速果决将箭刺入他的心脉要害。
没有任何的挣扎,只刹那间,那名黑衣人便被一击毙命,狠狠钉在地上。
倘若、倘若明怡无心替他收尸,那她的暗卫营或许还能顺着线索寻来。
余下的黑衣人见状,举着箭弩就要冲上来。
明昭不欲恋战,最后瞥了眼后方的明怡,纵身一跃,似离箭之矢迅速往崖底坠去。
“明怡,你当真不怕吗?”
“……”
黑衣人向前的脚步猛然停下,面面相觑间有些不知所措。
明昭的最后一句话回荡在耳边,明怡瞳孔骤缩,全然没料到对方竟然会选择跳崖。
“殿下,现下该如何?”静默间,领头的黑衣人站了出来,问道。
“找!”明怡厉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全都寻路下去给我找!!”
“是!”
—
飞速坠落时,明昭浑身紧绷着,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风从身后刮过,在面部划出一阵刺痛,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大脑也短暂出现空白。
终于坠到探头出来的树枝处,明昭被拦了一下,树枝打上后脑后背,传来一道结结实实的闷响,痛似骨裂,她紧蹙眉头,受不住的吼出声来。
冲击过大,树枝承受不住,“咔嚓”一声,随着明昭再次往下坠。
所幸余下的崖高并不高,转瞬间,明昭同树枝便齐齐落入崖底的河流中。
或许是连日下雨的缘故,此处河流水深及胸,未对她再造成重伤。
明昭紧抓着树枝用作浮木,试图往岸边漂。
感受着河水的流动、心脉的跳动,明昭不禁发出一声轻笑,心道自己还真是幸运,底下竟真有一条河流,她竟真能逃出一条生路。
她笑得轻快,却忘了身上不可避免的带着内外伤,喉间忽地涌上一股腥甜,她压制不住,径直吐向水中,染出一道血流。
眼前的一切变得重叠,明昭昏昏沉沉的,感觉快要呼吸不上来,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在用力呼吸,手上也紧抓着树枝不放,顺着河流往下漂。
明怡不会那么简单就放过她,定然会唤人来此处确认她的尸首,她不能傻傻的留在原地,现下这样,才是最省力的方法……
她脑中钝钝地转着,最后再撑不住,昏睡过去。
—
“林县暴雨成灾,女帝特派姮王明怡前来赈灾。然时机已晚,县内又生饥荒,流民遍野。现有一老妪,突发红疹、溃烂流脓,未过几日,又有几人上吐下泻、脱水昏迷。此状残忍可怖似会感染,为师恐其为灾后疫病,遂特传此信,盼吾儿速来。”
乌云尽散,雨后晴空。
一位白衣公子行走于山间小道上,身上未有过多饰物,素青色的长发带将三千青丝尽数扎高,及腰的发尾同余下的发带纠缠着,顺风吹起时,颇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活力。
只是眼上不知为何,系着一缕白纱。
眉眼看不见,未带笑意的红唇便轻易将那股活力压下,转而染上清冷气质。
回想起师父信中所说的症状,谢砚殊脸色沉了沉。水灾灾后本便易携带大量浊垢,倘若不做好防护赈灾引起灾后饥荒,致使流民食用烂菜浊水,定会引发疫病。
师父信中虽说只有几人,但现下信件传来这些时日,那边又不知是何光景了。
谢砚殊抿抿唇,正要加快脚步,鼻尖倏然传来分外浓重的血腥味,他脚步顿住,顺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侧身,迎着风,发带被吹风往后飘起,裹挟在风中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
虽是记挂着林县的事,谢砚殊还是抬步往源头处走去。
刚走两步,就见前方河流的浅水处一名女子浑身带伤,手中紧握着一截树枝,头颈倚在岸边,剩下的却还泡在水中。
看样子是从上游处漂过来的。
谢砚殊眉头轻轻蹙起。
他并非瞎眼,只是幼年被害中毒,患有眼疾,见不得强光,这才戴上了白纱。
身为医者,不可见死不救。
入门学医时的教诲尚在脑中,未作犹豫,谢砚殊走上前去。
“……”
恍惚间好像有人戳了戳她的手臂,明昭缓缓掀开眼睫,一位白衣公子映入眼帘,口中还说着:“女君失礼,在下谢砚殊,见女君……”
明昭没有精力再听下去,她浑身上下都难受的要命,脑中更是天旋地转、一片空白,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停留在这,只朦胧记得是有人要追杀她。
追杀,对,就是追杀。
那她不能再停留在这儿了,万一被追上……
明昭咬牙,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谢砚殊的手,气若游丝道,“救我、离开。”
而后再度昏睡过去。
冰凉的触感只停留了一瞬又离去,谢砚殊白纱下的眼睫轻颤,但很快,他回过神来,忆起方才走过的路上好似有个山洞。
于是他又道了句失礼,才将人打横抱起往山洞走。
…
将人安置下来,谢砚殊开始为明昭查看伤况。
左肩的伤口相对严重,看着像是箭伤。大约是太久没做处理,伤口处的衣裳同已经凝固的血痂黏在一块,不好下手。
他轻轻将明昭翻了个身,后脑处肿起一个小包,暂时没看见破口出血,背部印出一道树枝的痕迹,同她方才握着的那一截有些像。
余下的便是两臂间被利器划过的小口子。
整体来看,遍体鳞伤。
此处环境实在有限,况且今日因辗转几处去取师父好不容易从林县传出的信件,他的药箱也并未带在身上,如此一来,倒叫他有些无从下手。
思索片刻他决定先出去寻些草药回来,他方才好像在岸边瞧见了几株黄芩。
黄芩有外伤止血作用,能先简单处理一下她的伤口。
谢砚殊站起身来,却在雨后凉风自洞口处袭来的时候收回了迈出去的右脚。
他垂下眼眸,一块鸾鸟环绕的玉令在他查看伤况的动作下从明昭腰间掉了出来。方才未曾在意,现如今却被它温润细腻、莹白如羊脂的质地吸引住了目光。
“……”
京中权贵?
谢砚殊扫过明昭的脸。
为何会沦落至此?
躺在石块上的女子昏睡着也并不安稳,可能是伤口作痛,也可能是别的原因,她眉头紧皱着,口中时不时呢喃出几个模糊的词。
谢砚殊俯身倾听——
“林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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