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再次睁眼时,已然躺在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床榻上,身上的伤口也被包扎完整,痛意微弱。
陌生的环境叫人茫然,明昭眨了眨眼,脑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
乌云密布,瓢泼大雨。她被人追杀,最后从悬崖处一跃而下。
谁在追杀她?
“你还是那么天真……自然是要出很多人命的……”
尖锐刺人的笑声传入耳中,明昭拧着眉回忆,只见艳红衣袍在黑夜中张扬,诡谲难辨、捉摸不透,始终想不起幕后之人的模样。
明昭还欲细想,但被脑中的阵痛牵住,她轻吸口气,猛地坐起身来,带着警惕扫视了周围一圈。
房屋整洁,空无一人。床边椅子上放着一方手帕,帕上血渍横飞,全然看不出原先的底色,只余右角下绣着的“澜越”二字还一清二楚。
“女君醒了?”门外忽地传来声响。
明昭寻声望去,一位眼缚白绫的白衣公子自门外款款而来,骨相优越、面若冰霜。
尚未得知对方目的,明昭不可避免提起一口气,下意识往床头边伸手一抓,却不料扑了个空。
她后知后觉讶异自己顺手的动作,再抬头时,谢砚殊早已捧着纱布药罐缓缓靠近。
左肩上的伤口被牵扯出密密麻麻的痛意,明昭咬牙压下,沉声问道:“你是谁?是你救的我?为什么救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她的疑问步步紧逼,带着压迫。但谢砚殊两耳不闻,捧着纱布药罐缓缓靠近,临近床边,他伸手将手帕从椅子上拿起,换成手中的纱布药罐。
指尖轻轻从“澜越”二字划过,谢砚殊才开了口:“澜越女君不必担忧,在下谢砚殊,乃乡间游医,恰逢那日外出遇女君求助,仅此而已。”
“澜越?”
疑惑的语气倒叫谢砚殊动作一顿,他停下打开药罐的动作,抬头,触及到明昭被纱布包扎好的头部。
“……”
谢砚殊又将那块手帕拿回手中,把“澜越”二字翻到明昭眼前,解释道,“昨夜疗伤时从女君袖袋处掉落,二字绣于帕间,我猜测这或许是女君的名字。”
“等等。”明昭拿过帕子,扫向他缚于眼上的白纱,眸光微暗,“你看得见。”
“女君说笑。”谢砚殊坦然,“在下只眼疾畏光,未盲,自然是看得见。”
他不欲纠缠于此,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头部,示意明昭:“女君后脑处受硬物撞击致使皮下积血成肿,恐有失忆后遗。”
明昭顺着摸向自己的头,手下是厚重的纱布。
“女君现下感觉如何?”
“不如何。”明昭迟钝的反应过来,她脑中的记忆只剩下了方才那些模糊片段,“我失忆了。”
想到背后要杀她的人可能还会特意前往崖底寻她的尸体,明昭又是一阵头疼。她人现下已经坐在这儿了,她们自然是寻不到的。
然而寻不到就意味着还有活着的可能,慢慢的,她们就不会再局限于崖底小范围……
总而言之,又是一场麻烦。
她没忍住,抬手摁了摁太阳穴。
“女君不必过于焦急,此非不治之症,若是幸运,三两日痊愈也是有可能的。”
谢砚殊晃了晃手上的药罐纱布,提议道:“眼下,不如先让我给你换个药?”
明昭没有拒绝,只在他站起身来拆卸她头上包扎着的纱布时,再次试探道:“你当真没有目的?”
“你我昨日才初见,这么短时间能寻些什么目的?”
“就是初见才更叫人觉着古怪。”
“医者治病救人,见死不救并非在下作风。”
明昭反客为主,冷哼一声,“你最好是。”
她又扫了一圈周遭环境,“你这竹舍建在何处?住着倒是静谧宜人。”
“不远,就山脚下。”
“什么?!”明昭瞪大双眼,头一次唤了对方的名字,“谢砚殊,坠崖昏迷浑身带伤,我不信你没怀疑过我被人追杀。”
“女君说的有理,在下是该怀疑才对。”谢砚殊点点头,未做辩驳。
“既有怀疑,你将我救下后,竟还敢安置在这离悬崖不远处的竹舍里。”明昭定定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收拾换下来的纱布,幽幽道:“谢公子,你就不怕追兵寻来,连你一并杀了。”
“受人连累,这是个很无辜的死法。”
“女君多虑了。”
隔着一层薄纱,谢砚殊将明昭面无表情的脸色尽收眼底,脑中闪过昨日那块令牌,他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唇角,“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至于受累一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在下这些日子恰好有事外出,如此,便是将这竹舍借住于女君也是无关紧要的。”人走屋空,届时二人分别,追兵再如何寻,也难寻到他头上。
明昭凤眸半眯,将他的心思看得分明,却没揭穿,转而道:“你要外出?”
问句出口,明昭心中亦是思绪万千。
眼下她记忆尽失,敌暗我明。此处与悬崖相隔甚近,追兵不知何时便会寻上门来,与其无头苍蝇莽撞四窜,倒不如直接与谢砚殊同行。
也好叫她看看,此人究竟是何目的。
念此,明昭勾了勾唇,理直气壮道:“我要同你一起。”
“为何?”谢砚殊眉头轻蹙,似是不解,“我似乎并没有同你说我要去往何处。”
“不论是何去处。如果非要问清缘由,那你可以当做是报恩。”明昭的托辞脱口而出。
“报恩?”
“救命之恩。”
“那不该以身相许?”
“你想要这个?”明昭稀奇,倒是没想到他这冷着的脸底下竟也有儿女情长。
“这个不行。”没等谢砚殊回应,她先开口拒道:“非是我不愿,只是眼下我记忆尽失,不记人事,万一家中尚有正夫,届时岂不让你们二人难堪?”
“还是说……你想做妾?”
谢砚殊:……
“民间俗语罢了,我没有那样想。”谢砚殊拿起收拾好废纱布的托盘,觉着这无意义的话语着实没必要再进行下去,转身便要离开。
但被明昭拦下:“你还没说要去何处呢。”
谢砚殊停住,回头看她:“不是说不论是何去处?”既是无所谓,怎么还要再问。
“若要同行,自是要知晓。”
“林县。”
轻飘二字却掷地有声,明昭稍一失神,脑中闪过的丝缕念头便浮光掠影般随之逝去。
“林……县?”她轻声呢喃,语气疑惑。
“是。”谢砚殊点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几瞬,“县内——”
“里面的!有人吗?快出来!我等奉命寻人,秉公办案,任何人不得阻拦!”
门外一阵喧闹,打断了他的话语。
谢砚殊迟疑片刻,止了话头提醒道:“或许是来寻你的。”
“我知道。”明昭说着,已然找好了藏身之地快步走去。
谢砚殊随手将托盘放下,跟了几步,就见对方径自拉开内间的大衣柜钻了进去,动作之流畅,叫他难得哑然。
外头的声音渐渐逼近,明昭挤在衣柜里忽然想到些什么,还是有点不放心。
她“呼”地一声打开柜门,对着呆在原地的谢砚殊威胁道:“你我现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若被抓住,你身为竹舍主人也难逃一死,我定会拖你下水!”
说完,不等任何回答,她手一伸一拉,柜门又迅速关上。
谢砚殊:……
这是报恩?
“呵。”他从喉间发出一声冷笑,转身的瞬间,门外人恰巧气势汹汹持剑而来。
“你们……”面面相觑间,谢砚殊先开了口,“这是在寻些什么?”
“我们来之前打听过了,你不是瞎子。”领头的女人下半张脸戴着面具,目光阴鸷,“既不聋也不瞎,那方才我们在外面喊你,你为什么不回应?”
谢砚殊摇了摇头,指向手边的药臼与药杵,里面还装着些药粉:“磨药入迷,女官见谅。”
“磨药?”领头女拔剑出鞘,握着剑往前蘸了点药末,指尖轻捻,苦涩的药味分外明显。
她皱着鼻子将其抖落,伸手从手下手中拿过一张通缉令,“见过这个人吗?”
谢砚殊定睛一看,上面赫然是澜越的模样。
只是……里面并没有官府公章。
没有官府公章的通缉令——
尚且不知现下来追查的人属于何方势力,但唯一可确认的是,澜越手握玉令,身份绝不简单,至少背后的人不敢搬到明面上去惊动官府。
林县病状来得蹊跷,他身为医者,能做的只有尽力医治百姓。
可疫病难除,所消耗人力物力还需官府相辅。此症又大概率为灾后饥荒所致,只怕背后多有官吏贪腐,就是不知姮王明怡是否有所参与……
总而言之,其间蹊跷尚需调查,而澜越,目前是他能想到的,最适合的人。
“喂!问你呢,到底见没见过!”他沉默了太久,领头女没了耐心。
思绪回笼,谢砚殊莞尔笑道:“没有见过。”
“没有?”领头女歪头,越过他,看向不远处被他随手放下的废纱布,上面的血渍分外清晰,“那那堆东西是什么?”
“……”,谢砚殊眨了眨眼,泰然自若,“女官打听过我,自然也知我是名游医,治病救人有血迹很正常。”
“若是往日自然正常,但在这个时候就不正常了。”话毕,她剑锋一转,直指对方,冲身后吩咐道,“搜!”
一声令下,她身后四五个人迅速四散开来,在他这间不大不小的竹舍翻箱倒柜。
三人往外面的隔间走,两人则留在原地搜。
谢砚殊轻轻侧头,借躲避剑尖的动作不动声色扫了眼往后搜的两人。
内间的物件并不多,除了明昭藏身的衣柜,便只剩另一张床榻和两个同衣柜差不多大小的大药柜。
她们搜查的动作很快,且下手毫无顾忌,挥着剑便是直进直出。
井井有条的药草被挥得四散,陈旧的药柜更是变得斑驳,将床榻砍得四分五裂后,她们迈步来到衣柜前,挥剑欲砍——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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