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音讯晚来传 双雁已成孤

翌日晨间,恶臭淡去不少。我打听之下,方知昨夜明澄命人以沙土掩埋尸粪坑,略为众人保下口鼻安宁。

而城外将士的尸身,却是再难辨认。赤霄军将士只能含泪搜集亲人的残骸,堆聚相枕,以悲歌而送,焚为骨灰。

每人,各分一小袋。

自此,亡魂皆成一体,而生者,也血肉同躯。

我正捧着冰凉的骨灰袋出神,马光汉却来报,他在陵墓附近的山林间发现重伤的白无常,现已挑担运回。

我连忙赶去,见这笨狗满身血污,背脊皮开肉绽,奄奄一息躺于木板上。

“乖。辛苦了。”我轻轻抚摸它额头。

笨狗勉强睁开眼,低鸣一声,似是认出我来。

“能救活不?”我问。

马光汉面露难色:“军医忙不过来,我……尽力。”

我怅然片刻,叹道:“辛苦你了,既要上阵杀敌,又要帮我养狗。”

“只要三哥吩咐,我什么都能干!”马光汉真切道。

“好。三哥说话算话,今后圈一个山头……不,圈七州一路给你,爱养什么养什么!”我与飞云马击掌承诺。

其后几日,因伤兵过多,不便立刻搬动,众人不得以再忍耐几日臭气,方才缓缓向平凉开拔。

此番活捉的辽将乃是萧古烈养子,而那萧古烈虽贵为辽后亲兄,却也仅是辽大军副帅之一。这养子,更是小鱼中的小鱼。

而平凉县那边,围城的是西祁一位旁支藩王,也非大鱼。西祁大军正如唐远所料,在失去辽军援助后,面对梁军四处发起的反击,不得以收拢大军,退驻西四州。

平凉解围后,樊宝玉命步军一营与弓兵原地留守,以防西祁越过隆德山偷袭。目前,西北路东三州仍有一些西祁军队游荡劫掠,大多不成气候。

五月中旬,赤霄全军至平凉驻扎。

德顺军大将尽失,只能并入赤霄军麾下。而那平凉县令竟是狗命顽强,全须全尾活蹦乱跳,四处游荡点头哈腰,更是故技重施,搜罗些年轻娘子来伺候那仨爷们,气得樊宝玉将他一脚踢出县衙。

至于周小保,经留守平凉的童传豹多方打探,却是早已遭那帮狗官报复,弃尸荒野,尸骨难寻。

这帮狗官昔日的欢乐乡已充作军属住所,我这“军属头子”自然居住正堂。安顿下来后,我反复思量,私下将童传豹召来,问:“想杀他不?”

童传豹细长的幽目戾色一闪,垂眸问:“可能以国法杀他?”

我摊手道:“四方战乱,哪还有国法?”

童传豹沉思良久,决然道:“求三哥容我动用私刑,军法待后来受!”

“你是我的兵,有事我来担。再者,如今这平凉,是赤霄军的平凉,谁能奈我何?”我有恃无恐道。

说罢,我便遣人将孙县令召来。

那狗官惶恐而至,埋头碎步进堂,作揖哈腰:“不知尊驾召小官有何吩咐?”

我冷笑暗想:呵?颐指气使的文官,身段儿可真软。不像咱行伍人,腰杆弯不下去,眼里也揉不得沙。

“孙大人,两年不见,你倒是越见富态呵。”我淡然讥笑。

孙县令闻得此言,讶然抬头,见我陌生,困惑万分,可又见立在一旁的童传豹,似觉眼熟,不禁多看几眼,惊恐道:“你你你……”

我故作惊讶,掩口道:“呀!孙大人,我不过是忧心百姓,召你问问境况如何,你怎要非礼我呢?”

孙县令骇然失色:“我我我……”

童传豹迈步上前,猛一脚将那酒囊饭袋踹得四仰八叉,再拔出长刀,毫不犹豫向他跨间斩去。

“啊!!!”

随一声惨叫,血光四溅。

童传豹斩完一刀,锋指其喉,冷笑道:“一刀,报我之仇。”

“饶命!饶命!好豹儿,饶命!”孙知县捂跨蜷缩,发抖哀求。

童传豹横刀一挥,破其口颚,森然道:“一刀,报小妹之仇。”

孙知县痛得满地打滚,发出杀猪般的哀嚎。

童传豹一脚踩定那孙县令翻滚的身躯,刀捅肚腹,愤恨道:“一刀,报周大哥之仇。”

孙县令哀呜一声,徒然抓挠捅入身躯的刀刃,却已无力再嚎叫。

“一刀,报平凉满城百姓之仇!”童传豹怒喝一声,高举长刀,狠狠斩向颈项之间。

这小子不够壮实,入伍操习的时日也短,愤怒劈击之下,未能利索断头。孙县令那肥硕的脖颈偏折扭断,鲜血从断口中如泉喷涌,溅洒满堂。

十六岁的少年收刀转身,清秀的眉目溅满鲜血,宛如一尊浴血修罗。

“谢三哥成全!”童传豹抱拳跪地道。

“小事。你这回没自作主张,耐心等三哥回来主持公道,三哥自然给你做主。只是……”我拈起袖口,抹去飞溅到手背上的血污,皱眉道,“吞恶獬,你说你哥虎背熊腰,你的身板怎就这样单薄?罢了,我瞧你不适合冲锋陷阵,倒不如跟着明参军做个文职,把全军里外上下理清楚,再去斥候营历练一年。今后三哥拿你有大用处。”

“是。”童传豹毅然答。

事情了结,我先斩后奏告知明澄。他匆匆赶来别院,见满堂血色斑斑,惊忧交加走近前来:“三妹,你……”

我狡黠一笑,指那尸体道:“这人色胆包天,对我欲行不轨,亏得有童二保护。”

明澄再三观察,了然于胸,蹙眉道:“你……哎……”

“如镜哥,这小子可立了大功。”我指向低头立在一旁的童传豹,“他原先读过两年书,人也聪明。如今平凉既少了个书吏,你日理万机忙不过来,不如让他从旁协助?孙七贵那臭小子会算账,不如也交他些差事办,免得你太过劳神。”

明澄无奈应下,叮嘱道:“三妹,今后切不可擅自行事。”

“胖子偏不许我去前堂议事,我有事只能自己办咯。”我耍无赖耸肩,又正色问,“朝廷有消息没?不是说这两日有观察使前来,要押送俘虏回京?照这意思,辽子已撤兵?是梁军大捷,还是赔钱赎买?”

“详情尚不得知,三妹且耐心静候。”明澄答。

我忐忑点头。明澄召人用草席将孙狗官的尸体卷了,扔去城外,其后便携童传豹离去。

三日后,果真有观察推官在兴翔府守军的护送下前来。樊宝玉自然不许我抛头露面,我只能在后院带樊宝骏读兵书,却屡屡走神。

“姑姑……”樊宝骏努力藏住委屈,小声问,“是不是姑丈派人来接你回去?那你今后还能教我读兵书吗?”

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太子江忱留守东京,吉凶未知;卫王江慷抗旨潜逃,自会重重问责;许王江忭年纪尚小,不足为虑。

如今正是江恒再进一步的好时机,可他手中无精兵强将,自然需要我去助推辅佐。然而西北尚有半壁在西祁手中,赤霄军必须驻定在此,不可,也无名义调动去京畿路……

“认真读,别分心。”我收回心神,继续讲解,“这句,‘以分合为变者也’,是说打仗要根据敌情,有分有聚。在陇安时,咱们兵力不占优,就不能集中兵力去强攻。所以唐指挥先分兵去扰他,咱也盯准时机炸墙,辽军指挥出现失误,你二叔才突然冲出来,直取他中军。这就叫做分战法。”

樊宝骏皱紧小眉头,认真思索问:“那如果兵力占优,就该集中兵力攻打?”

我摇头道:“兵有四机,这就要看地机。若是我众敌寡,却地形狭隘,咱们也得分兵,不然施展不开,反成縻军。”

“那要怎么分?”樊宝骏问。

我以指尖沾杯中清水,在桌面上比划:“若是咱占了先机,就可安排人手在高处埋伏。若是咱不占先机,就用小股兵马试探,再假作败退,将敌军引到开阔处,再合力围剿。”

樊宝骏盯着水渍,恍然大悟:“原来兵法这样简单?”

“纸上谈兵当然简单。”我又适时打击道,“但试想,若是敌将聪明,不为小利所动,不追咱的诱饵,那该如何应对?又或是咱自以为占住先机,却不料敌军早已设下埋伏,那又该如何应对?”

樊宝骏苦思良久,懊丧道:“好难!”

“善察,善思,善谋,善断,多磨炼。姑姑虽没正经打过两场仗,可打小带小子们干仗,早就融会贯通了。”我自吹自擂一番,又拍肩鼓励道,“等你再长大些,姑姑带你打仗去!”

“好!”樊宝骏双眼明亮。

讲解过半日兵经,我估摸那仨爷们大约也交接完毕,于是故技重施,提一篮热饼去前堂打听消息。

堂门紧闭,值守的西虎帮小子见我来,正要通传,里头却忽然传出樊宝玉急切的声音:“我不同意!”

他向来尊重明澄与唐远的意见,从未如此强硬过。我不禁好奇,又隐隐不安,便抬手示意小子噤声,悄声走至窗侧,附耳偷听。

里面沉默一阵,樊宝玉又道:“她哪还受得住打击?我不同意!”

明澄劝道:“此事终归不能瞒她一世。笃行若觉不便开口,不如……我去说明。”

“她刚捡回半条命,又新伤未愈,若是受不住刺激,病倒了可怎办?”樊宝玉依旧激烈反对,“她是我妹妹,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我听出他们是因我而起争执,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这时,明澄又劝道:“兹事重大,于理,旁人不应替她做主。”

“你没瞧见她都瘦成把骨头了?薛娘子说她总捏着那破簪子出神,我怎么忍心……”樊宝玉止声半晌,又问,“关宁兄,你最知她受过多少苦难。一个女儿家,如今什么都没了,哪还听得了这等噩耗?”

簪子?噩耗?

江恒?

难不成,他为争取兵马支援,已在南边另与人结盟,立下正妃?

是……李静姝?她爹是正儿八经的澄海水军都指挥,称得上是江南一带的地方大将。那丫头也狗皮膏药似的追他好些年了。

若真如此……若真如此……那也是情理之中。我与神仙这样好的交情,就算来个江二,那也不过是多份助力罢了。我……我还嫌水军拿来北伐无用呢……

樊宝珠,你志在高远,凡事要以大局为重,绝不能做……绝不能做争风吃醋的无知怨妇……

我正待推门进去问个明白,却听唐远道:“她耳目遍布军中,迟早会知晓真相。当务之急是加强守备,再由如镜兄委婉说明,也免她擅自行事,以身犯险。”

我推门的手立刻顿住,心头隐隐发抖:到底是何等噩耗,竟让唐远推断我会冲动至此?

里面沉默片刻,樊宝玉才道:“总之不能就这样告诉她!我怕她……受不住!”

我手心尽是冷汗,头也发晕,深呼吸数口,暗自思忖:不成。定是出了大事,他仨才如临大敌。既有心欺瞒,我直愣愣闯进去,未必问得出情由。

于是我不再犹豫,转身飞奔出县衙,随便抓来个小子,问得那察推暂住之所,便火速赶去。

门口卫兵见一女子急匆匆赶来,拦住问询。

我急道:“樊指挥是我哥,他有事让我来与察推汇报。”

卫兵正有些为难,忽传来一声久违的“静贞夫人”。

我循声而望,正是那察推听见动静,推门出来。

而这察推,正是昭庆公主的驸马齐皙。我陪昭庆打球时,与他有过数面之缘。

“静贞夫人?你为何会在此处?”齐皙满目震惊。

我顾不得叙旧,直截了当问:“齐驸马,靖王……靖王他人在何处?可还平安?”

齐皙面露悲悯之色,闭口难答。

“齐驸马,你是皇婿,我是宗妇,如今国都倾覆,宗室离散,你我也算同病相怜。可你连我相公人在何处,是生是死,也不肯告诉我吗?”我含泪急问。

“这……”齐晳犹豫半晌,终是涩声答道,“靖王,已被北辽所俘。”

我如坠冰窟,不禁后退半步,茫然左右而顾,恍然笑问:“你在……说笑?靖王,在忠州啊,我亲自送他南下……他……他怎会跑去北面?”

齐晳痛心疾首,细细陈明缘由,可我听来听去,似字字句句皆不入心,不论如何也听不明白。

我不明白。当真听不明白!

我不明白,为何江恒好端端在忠州修渠,非要跑去云安,动员援军北上救国?

我不明白,为何各路军分明已驰援向京师,而那狗皇帝却要急诏他们护驾南渡,弃国都于不顾?

我不明白,为何江恒这斯文人,非要领兵抗旨北上,也不明白他是如何在那样的困局中,硬生生守住大半月?

我不明白,为何那死老头子在逃命之中,还舍不得财宝美人,浩浩荡荡在渡口堵船,被辽军活捉?

我更不明白,为何身为一国天子,他非但不殉国保节,反而去京都叫门?

我也不明白,江忱那傻子,分明已亲眼见证亲爹是怎样的绝世混账,竟还要将拒不开门的江恒绑了,亲自去开门献降!

好个父慈子孝!若我在东京,非得一箭射死那老的,再一枪捅死这小的,让他们去阴曹地府享天伦之乐!

对啊,我更不明白,为何樊宝珠那样胆小怕事,口口声声保家卫国,大敌当前却弃国弃家而逃,白白折了小小仙儿,连仙儿也没护住……

我分明,只需再耐心坚守十日,便能与他汇合,携手抗敌……

仙儿在京都找不到我,又被这对狗父子坑害,会是何等的心寒啊……

我都不知自己是如何从齐晳处离开,又如何浑浑噩噩走到城墙上。

北方的天穹如此空阔,层云如冰盖压在视线尽头。

冰云彼端,是蛮荒的北辽。那些与野兽无异的辽贼,会怎样对待被俘的皇子?

樊宝珠啊樊宝珠,他本是看破红尘的浮云野鹤,你为何非要自以为是斥骂他,非要撺掇他下凡来管这摊子红尘俗事?

他原本,也只是想修两条河渠,造几架纺机,开两间善堂,教一些技艺,默默无闻为困顿的黎民百姓做几件善事罢了……

而你,你可有雄兵百万?可有滔天权势?你就这样异想天开,徒逞口舌之利,硬生生将他拽下凡尘,将他推入泥潭,将这样一个不染片尘的神仙,给毁了啊……

我伏在坚硬的墙垣上,后槽牙都快咬碎,却丝毫止不住眼泪,只能发着抖拼尽全力,不哭出一丝声来。

也不知哭过多久,泪已哭干,心亦如枯木,死气沉沉。我默默擦干满脸泪痕,但双眼定然红肿难看,只好趁着天色昏暗,尽早躲回屋去。

谁料刚转过身来,却发现不远处站着个人。我揉眼再看,原来是唐远,也不知盯梢多久。

落魄窘态被他窥见,我只觉恼羞成怒。可他站在阶梯口,我绕不过去,故意绕去另一侧阶梯,反倒显得心虚。再想起他方才让樊宝玉对我加强戒备,我更不痛快。分明我已临阵指挥,大胜一场,他还当我只会不守规矩,肆意妄为。

怎地,踹过他一道疤,就要记一辈子仇?

心底这股恼怒顶上来,仿佛心气儿活了两分。我硬下脸色,挺直身板走上近前,仰脸道:“兵法九变。我是不遵死理,也不爱听别人发号施令,但不是没长脑。”

唐远欲言又止,眼中忧色倒是真切。

罢了,他也失去至亲。乱世之中,都不容易。我承他姐弟两次救命之恩,何必总是莫名其妙较劲争强?更何况,他那独门秘法我还没学到手,赤霄军也还缺不得这支锋兵。

如此一想,我尽力和缓语气:“人已掳去辽境,再去拦截已迟。我有分寸,不会乱来,劳你忧心了。”

唐远似有些意外,沉默半晌,低声道:“受苦了。”

“家国破碎,谁人不苦?”我苦笑一声,“但我有命,有枪,有赤霄军,总好过千千万万浮沉不得自主的苦命人。”

说罢,我也没心思寒暄,便越过他沿阶梯而下。谁知眼已哭花,愣是将台阶看岔一步,一个趔趄就往前扑。

唐远眼疾手快将我拽住,皱眉道:“不要强撑。”

“没强撑!”我再三出丑,怒火腾地又冒起来,一把抽回胳膊,垂头半晌,方才勉强压下心气,“对不住,有些烦乱,不是冲你。”

“樊宝珠……”唐远尴尬收回手,低头劝道,“女子本弱,你又何必强撑?万事,自有……笃行为你做主。”

这卯兔,真是让人火大,多说一句都嫌烦。

“我没强撑。”我直视他双目,一字一顿强调,“樊三,但有一口气在,绝不颓丧消沉。若我哪日一蹶不振,还请关宁兄骂醒我。”

唐远沉默片刻,郑重点头:“好。多加餐饭。”

道别唐远,我从城墙上下来,方才发现明澄正尽可能不动声色地满城寻我,而樊宝玉则已带人火急火燎追出城去。

这胖子,大将风范何在?他都不知先去数一数马匹是否减少?就算守城门的小子肯为我撒谎,我腿伤未愈,步行能跑多远?

我遣人去与明澄报声平安,便独自回到住所,拆开纱布,发现腿伤经方才那一通狂奔,果真已裂开。薛六娘我是不敢去请,免得又挨一顿数落,只好让于娘子帮忙重新包扎。

小果儿拾回一捧野花,原本兴高采烈想送我,推门进屋,乍然见我腿上那道伤口,吓得直掉眼泪。

“傻丫头……”我叹息安慰一声。

回回这丫头冷不丁冒出来,都莫名其妙令人心酸。

清理包扎完毕,于娘子正端着水盆往外走,樊宝玉“砰”一声将门推开,直冲进来,一见那盆淡淡的血水,眼眶一红,扑到我身边,喉咙发哽:“猴子,你……”

“我都知道了。无妨……”我垂眸而笑,“我在东京交际广阔,那齐察推是我相识,凭你还想瞒我?”

“猴子,你别强撑!别强撑!”樊宝玉急切抚着我头顶,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往下掉,“哥给你做主,哥把妹夫抢回来!你难过就哭出来,别强撑,也千万别想岔了事!”

“没强撑……”我揉揉鼻尖,笑叹一声,“方才是哭过,可是哭不能洒泪成兵,也不能水淹七军。哭过一场,就收住吧,哭着也累。我得省着力气,把仗打漂亮,打硬气,打到四敌闻风丧胆,俘虏才换得回来。”

“你……何必如此?是哥不中用,哥不中用!”胖子执意替我落泪。眼泪挂在那张五分似的脸上,也算挂在我脸上吧。

“胖子。”我伸手替他拭泪,好言好语商量,“今后前堂议事,有我一席,成不?你仨都各有能耐,不过多我一人,也不嫌多吧?用兵切忌纸上谈兵,我不多练,成不了气候。”

樊宝玉急忙点头:“哥答应你,只一个要求。你运筹帷幄也好,在后指挥也罢,不许去阵前犯险。我就你这一个妹妹,你若有个三长两短,那我……我怎么和爹交代啊!”

“不去就是。我都瘦成把骨头,甲也穿不动,哪敢去阵前找死?”我勉强玩笑,又吸吸鼻子,闷声问,“有驴肉黄面没?忽然好念这一口,再有一碗杏皮茶开胃更好。”

“好,哥去给你弄来。你多吃些,别劳神,千万养好身子!”樊宝玉连声叮嘱,扭头便往外跑。

“哥。”我唤他一声,“别急冲冲跑,小心气喘。”

樊宝玉听我唤他“哥”,愣在原地,旋即连“哎”两声答应,忙不迭出门张罗饭食。

这胖子,原先讨他要碗红糖鸡蛋都挨两句挖苦,如今倒体贴得令人有些不知所措。

慢吞吞用过晚膳,半推半撵打发走焦虑过度的樊宝玉,我四处翻找出一面铜镜,就着烛光揽镜自照,这才发觉自己确已瘦骨伶仃。数月兵荒马乱,连临水自照的兴致也无,我竟至今才察觉。

这可不成,瘦成竹竿,哪还有威仪可言?

不成,今后每顿多吃两倍。

我对镜端正神色,故作金刚怒目状,四目相对间,复作女儿笑态,解开乱糟糟的发辫,拾起木梳,对镜顺理毛躁的长发。正梳着,我忽又想起有一日晨起,神仙替我疏发,还没疏上两下,他便俯身轻拥,埋头在我颈窝间轻嗅。

“怎地,我也闻起来香啊?”我那时嬉笑问。

“清甜芬芳,如……宜山乳柑。”他那时含笑答。

“非得是宜山,黄岩的不成?”我那时挤眉弄眼。

“正是宜山乳柑。”他那时对镜相视。

神仙如今远在北国,莫说是宜山乳柑,怕是连黄岩的,也吃不成……

我望着独自梳头的镜中人,只见她将枯黄的乱发细心梳理,将打结的发梢一一顺开,生疏笨拙地绾上最简单的发髻,插上那半截枪簪,再将阴阳鱼比在断口上,轻轻摇晃,微笑端详。

其后,她将断簪默默收入怀中,慢条斯理散开发髻,拾起剪刀,将长发绞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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