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羡之

第十章

车队行至蓝田县。

马车内,沈睿目光幽深,紧凝着睡得正香的某人。

修茂作为一个有眼力见的,二话不说凑上前喊道:“宁督尉,醒醒,我们到了!”

宁予安迷迷瞪瞪睁开眼,顺手半掀开车帘往外瞥了一眼,“哦,是到了。”

沈睿讥笑道:“宁督尉昨日喝了不少酒,现在还没酒醒呢?荀文聿是何人,竟也能被你拉着一起嗜酒。”

宁予安伸了个懒腰,说:“殿下,道听途说之言不可信,我哪有本事说动荀公子,他滴酒未沾,那些酒全是我一人饮完的。”

沈睿轻哼,“你倒还有脸说出口。”

明明是她提议要以身作则来蓝田县赈灾,半日多的路程,若要午时前到,天还未亮便要动身出发。她倒好,昨夜喝了个烂醉如泥回来,今早险些起不来。

宁予安笑了笑转头对修茂道:“中官大人待会要好生保护殿下,我怕有歹徒不安好心。”

见修茂胖脸疑惑,又半真半假解释说:“因为越至紧急关头,真正包藏祸心之人便会越坐立不安,能不惜让近百人枉死之人,自然也不介意再让一波人送命,所以他们可能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欲让二殿下彻底把罪名坐实。”

修茂明白是明白了,但想到荀陌这两日都在横门大街守着,忍不住嘀咕道:“宁督尉当真有本事,能让荀公子配合你演那么一出。”

宁予安:“你想多了,荀公子何等人物,怎会配合我演戏呢,此事,他自然是不知情的。”

见人说完就这么水灵灵地跳下马车,修茂脸扭成一团,或诧异,或惊惧,更多的是——钦佩。

这不是相当于荀公子被戏耍了?

回头再看见自家殿下微微弯起的嘴角,修茂更是汗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殿下与宁予安相处不到一个月,就被带坏了,以后还了得……

修茂掂量了一下,道:“殿下,陛下不喜商贾之流,可殿下不但对其施恩,还受邀来此,奴婢怕……”

“怕什么?”

“奴婢怕御史台的人会拿此事大做文章,对殿下口诛笔伐,说堂堂皇子与市侩之人为伍。”

“父皇近年来确实有抑商之意,可其中缘由,宁予安却说得没错,”沈睿忽地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继续道:“是因为国库空虚,而各州郡又大大小小的天灾**不断,各方面都需要银子,父皇才想要从那些富商大贾手中夺财。”

“蓝田县在京兆辖地范围,若百姓在天子脚下都过不安生,那才会增添父皇烦扰,吾如今施予小小恩惠,这些富商们便愿意主动出钱出力救济灾民,为国分忧,岂不是合了父皇心意。”

修茂听罢点头,真心话也不小心从嘴里溜了出来,“不得不说,这宁予安挺会揣度人心的。”

沈睿闻言却沉了脸。

修茂意识到不对,又急忙道:“纵使那宁予安有通天本领,他的羽翼也是在殿下手中的,能不能飞,皆取决于殿下。”

沈睿冷眼一瞥,吐出两个字,“下车。”

***

洪灾过后,除地势较高的几处村庄外,其余村子皆被大水冲毁,囤好的过冬粮食也全没了,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

富商大贾虽然愿意从自家仓廪中匀出一些救济灾民,但这也仅仅解决食物问题。寒风萧瑟,还需要朝廷发力,帮助百姓修缮屋舍,他们才有地方过冬。

思虑间,宁予安瞧见一穿粗布短褂的小男孩,胳膊都被冻得通红,在粥棚前排队等热粥。

宁予安拿了壶水和两个饼走过去塞入那小手掌心,笑道:“先吃点垫垫肚子。”

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就这么盯着宁予安看了一会,鞠躬道:“谢谢公子。”

宁予安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给他,轻声问道:“衣服都被大水冲走了?”

男孩摇了摇头,目光看向那大树底下垂首坐着的妇人,呢喃道:“不是,我娘生病了,身体都是冰凉的,我把衣服脱下给我娘了,暖和了的话,娘就能醒过来了吧。”

前面的人听了回过头叹气道:“傻孩子,你娘已经死了。”

小男孩瞬间变脸,语气也激动起来,大喊道:“你胡说,才没有,公子你不要信他们的话,他们都是骗子!我娘还活着……”

宁予安神色僵了僵,曾经的那个雪夜恍然间再次浮现,与眼前的景象重叠。

此时,一抱着婴儿的男人走过来,对男孩呵斥道:“你又在闹什么?惊扰了贵人,我们都得饿死!”

说着欲把披风还给宁予安。

宁予安回过神,阻止道:“不必,这披风并非贵重东西,先让孩子披着吧,莫要染了风寒。”

不远处,蓝田县县令和一些富商正对沈睿说着些恭维的话语,沈睿冷淡回应,目光有意无意探向宁予安的方向。

他虽未直接亮明身份,但这群人个个都是人精,见他衣着最为华贵,又气度不凡,也就猜测出了七八分。

等县令说完大概情况后,沈睿微微皱眉,“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连续十天半月的雨水,为何这次会在蓝田县引发如此大的洪水,叫人匪夷所思。”

县令话语结巴起来,正纠结着该如何回复,人群中却传来一阵骚乱。

果然出动了。

修茂瞬间带着侍卫将挡在沈睿周侧,做好了迎敌准备,谁知那群黑衣人此次却并非冲着沈睿来的。

而是,宁予安。

刹那间,黑衣人已将宁予安团团围住,举起手中大刀向她砍去,大有一种今日必取她性命的架势。

宁予安几个侧身灵巧躲过,并趁机抽出腰间软剑回击。

而沈睿虽觉奇怪,却并没有让人上前帮忙的意思,只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修茂见主子不发话,他自然也是不会擅作主张的,尽管他认为宁予安只是常常语出惊人了些,罪不至死。

混乱初起之时,百姓们均纷纷逃散,现在四周已经清静,宁予安只身与这些人周旋着,数十人来势凶猛,她一个不留神,被人从身后以手臂钳制住脖颈。

就在此时,只听“咻”的一声,三支白羽箭同时破空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破十余人身体,不过须臾,一阵惨叫声回荡在耳边。

身后挟制住她的男子左肩被射穿出一个血窟窿,宁予安趁其吃痛之际,眼疾手快将布球塞入他嘴中,防止像上次一样服毒自尽,并将其手脚绑住。

一系列动作完成,沈睿略带惊异的话语声在原本肃寂的昏暗暮色中响起。

“羡之。”

宁予安眸色微变,刚系完绳结的手悬持在半空。

从残余光亮至全然天黑,冬日入夜常常便是一瞬间的事,那群黑衣人不知何时已尽数倒于地上,周围逐渐燃起火把,照得一片亮堂。

她微微抬目望去。

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就这样映入瞳仁,那人手持弓箭,神情慵懒,乌发以玉冠高高束起,一袭玄色锦衣外披着银白狐裘,裘绒柔软,轻随风动。

他皮肤白皙,轮廓分明,五官精致魅惑,如华气质丝毫不似武将,任谁见了都会慨叹一句惊为天人。

那狭长深邃的墨色双眸略含浅薄笑意,却又隐隐透着清冷疏离,给宁予安的感觉就是一只看似温澈的九尾狐,谁若接近必遭毒噬。

沈睿早已越过她行至那人身边,问道:“羡之怎会出现在此,吾听传信说大军应当还有三日还朝,父皇还派了使者前去相迎。”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都彻底从来人强大的气场中反应过来,原来他们眼前这俊美矜贵的男子乃是大将军陆旻,陆羡之。

只见男子薄唇抿出淡淡的笑意,嗓音轻缓,听不出情绪,“途中忽闻舅父身体抱恙,我心甚忧,遂而想早些赶回,不料在此处遇上殿下。”

“吾也是前几日刚回朝翎,还未来得及去拜访兰大人,”沈睿有些羞恼,又安慰道:“不过羡之也无须过于忧虑,父皇特地派了宫中太医前去悉心照顾,相信不日便可痊愈。”

陆旻好看的眉宇微微挑起,“陛下如此关怀,臣受宠若惊。”

沈睿笑言:“羡之在外为国征战,立下汗马功劳,照顾好羡之的至亲是应该的。”

言语间,陆旻意味不明的视线已看向不远处蹲在地上的单薄身影。

沈睿见此凝眉喊道:“宁予安。”

听见自己的名字,宁予安随即起身走向那二人,低着头行礼道:“宁予安见过大将军。”

夜风寒凉,刮在脸上如刀子一般,宁予安一直维持着行礼的动作,陆旻却久久不言,正当沈睿想要开口之际,又听见陆旻缓缓开口:

“宁这个姓,在朝翎倒是少见。”

宁予安笑了笑,“回大将军,在下是洄州嘉临郡人,在我们村,有半数人家都姓宁。大将军对此有何疑问?”

陆旻眸色深幽,眼底夹杂着一丝探究,却又轻飘飘道:“没什么,方才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位故人。”

宁予安眉心轻跳,“不知这位故人是何许人也,竟能让大将军仅凭一个姓想起。”

话语刚落,陆旻忽地用弓弭将宁予安下巴抬起,在对上她的眼神时目光沉了沉,像是在与记忆中的某处对比,最后轻笑出声:“其实也称不上故人,不过一面之缘罢了,你很好奇么?”

末了的问句,透着几分危险气息。

宁予安唇角勾起浅笑,轻轻摇了摇头,明眸中流露出明显恐惧之色。

陆旻见此将弓收回,淡淡道:“颈侧伤口的血都冻凝固了,去处理一下吧。”

待人退下后,沈睿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宁予安一向说话口无遮拦,羡之见谅。”

陆旻闻言倒是饶有兴味,“刚才我还以为殿下并不在意此人。”

沈睿面色一怔,只轻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他知晓陆旻指的是方才他在边上冷眼旁观宁予安被围杀这件事。

说实话,他也没想着现在要宁予安的命,只因宁予安整日谎话连篇,他方才如此,一来想看看宁予安武力到底如何,二来是要给宁予安一点教训,让她做事别总信口开河,不知天高地厚。

宁予安本想去找沈睿带来的医官要些纱布和药酒自己处理伤口,没想到会碰到一个很是眼熟的身影。

营帐内烛火明亮,那人将手中药草研磨成粉调配好后以赫蹏纸包好,适时回过身,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然地看向她。

宁予安微微挑眉,张了张嘴不确定道:“崔公子?”

崔琅双臂交叉环胸,戏谑道:“怎么,才几日不见,宁督尉就不太认识我了?我长得如此出挑,应该叫人见之不忘才对。”

宁予安眉眼坦然,夸赞之词脱口而出,“崔公子误会了,正是因为公子长得过于好看,出现在此简直犹如九重天仙子落入凡尘,异常扎眼,让在下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哈哈哈哈哈,”崔琅大笑出声,手指着她,“你宁予安这嘴,真是比我还能胡说八道,怪不得才来几天便闻名朝翎了,我可真担心过不了多久自己的名声会被你抢了去。”

宁予安耸耸肩,“这点公子大可放心,予安长相平平,而公子美貌无人能及,所以我再怎么能胡说八道,名头也绝对不会盖过公子的。”

“这话本公子爱听,”崔琅眉梢扬起得意之色,“看在你这么会说话的份上,勉强帮你处理伤口。”

宁予安抬手打断,“多谢公子好意,我自己来即可。”

崔琅见此便也直接将处理伤口的用具直接递给她。

宁予安双手接过,好奇问:“崔公子本人如此有名,可会医术一事似乎鲜为人知。”

崔琅莞尔,“雕虫小技,不足称道,比不上宁督尉方才以一敌百的飒爽英姿。”

好吧,她就不应该多嘴问。

宁予安嘴角抽搐了一下,觉得自己在耍嘴皮子这块,确实是遇上对手了。

仔细回想一下刚刚场景,其他人看热闹也就罢了,沈睿那个没良心的,竟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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