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衙门之内,青砖铺地,灰瓦覆顶,廊道幽深曲折,仿若一幅静谧的古画,却又弥漫着一股严谨而古板的气息,无端让人觉得压抑。
秦云乔莲步轻移,踏入了礼部衙门那庄严肃穆的大门。
她款步盈盈迈入议事厅。厅内,礼部官员们早已等候多时,见她到来,纷纷起身,恭敬行礼。
秦云乔绽出一抹温婉笑意,示意众人落座,而后开口:“诸位大人,今日本宫前来,是想与大家一同商议上元宴会的流程。本宫思索良久,觉得此次宴会可增添一些别样的环节,如投壶之戏与猜灯谜,可为宴会添几分趣味。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礼部尚书陈敬之皱着眉头,率先起身,他身着深褐色的官袍,神色凝重,语气恭敬却又坚决:“公主殿下,上元宴会乃我朝传承多年的盛典,每一个环节皆遵循祖制,容不得丝毫更改。
“您所提的这些活动,虽看似有趣,却与庄重的宴会氛围格格不入,恐有违祖制,还望公主殿下收回成命。”
其他官员们纷纷点头附和,齐声说道:“尚书大人所言极是,祖制不可违啊!”
秦云乔抬眼望向陈敬之,却见对方虽言辞恭敬,眼中却闪过一丝讥诮:“公主殿下可知,先帝时的端静公主也曾擅改祖制?”
他捋着花白胡须,语调陡然转冷:"那年中秋宴增设焰火表演,结果火星引燃帷幔,烧死了三位宗室子弟。”
其他官员们纷纷点头附和,齐声说道:“尚书大人所言极是,祖制不可违啊!”
秦云乔眉间轻蹙,这帮人用祖制来压她一个庶出公主,她一时难以辩驳。
她指尖下意识抚过袖口绣着的并蒂莲纹,那是母亲生前亲手所绣。
一道清朗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陈尚书说的可是永昌二十三年的旧案?”
中书令孟令琛缓步踏入厅内,月白袍角掠过门槛:“但下官记得,事后大理寺查出火油是人为泼洒,而非焰火之祸。”
他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袍,衣袂飘飘,腰间束着一条黑色玉带,更衬得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神色平和却自有一股威严之气。
孟令琛不紧不慢接着道:“您可还记得永昌十二年,您主持的春祭用了前朝青铜器?”
满堂死寂中,陈敬之脸色骤变。那年他私吞礼器经费的旧账,早该随着经手人被灭口而深埋地底,孟令琛是如何得知的?
所幸孟令琛貌似只随口一提,便不再就此事有更多言语。
他先向秦云乔行礼,动作优雅,尽显臣子之礼,而后环顾众人,微笑着说道:“诸位大人,方才在门外,我已听闻各位的讨论。公主殿下心系朝堂,所提想法亦是为了增进君臣情谊,稳固朝纲,用心良苦,实应赞赏。”
陈敬之暗中松了口气,但仍坚持道:“孟大人,我等明白公主殿下的心意,可上元宴会关乎祖制,实在马虎不得。”
孟令琛点点头:“陈大人所言极是,祖制的确不可轻忽。”
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骤然生出一股不容拒绝的压迫感:“不过,如今朝堂君臣关系略显拘谨,圣上亦望有所改善。若因拘泥祖制,错失良机,恐怕圣上也会失望啊。”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一凛。
如今朝堂内外谁人不知,中书令孟令琛于揣摩圣意之道,堪称炉火纯青,无人可出其右。
凡朝中大事,圣上未言,孟令琛常能窥其心意,所言所行,每每契合圣心。
陈敬之想起此前一次朝会中,大臣们正围绕着西北边境的屯田事宜展开激烈争论。
一方主张大规模扩充屯田,认为此举既能解决边境驻军的粮草供应,又能促进当地经济发展,巩固边防,言辞激昂,滔滔不绝。
另一方则忧心屯田规模扩大会引发与当地少数民族的土地争端,导致局势不稳,力主维持现状,据理力争,分毫不让。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朝堂上一时争论声此起彼伏。
龙椅之上,圣上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孟令琛在双方争论稍歇之时,从容地迈出一步,躬身行礼后,掷地有声地开口:“诸位大人,且听下官一言。”
方才还激烈争辩的朝臣们闻言便安静了下来。
孟令琛道:“西北屯田之事,关乎国之安危,需权衡利弊,谋定而后动。扩充屯田,固然能增强边境实力,但不可忽视与当地少数民族的关系。依下官之见,可先在远离少数民族聚居地的区域,谨慎试点扩大屯田规模。
“同时,朝廷应加大对少数民族的安抚与扶持力度,设立互市,促进贸易往来,以经济交流增进彼此情谊。如此,既能推进屯田之利,又可避免激化矛盾,确保边境安稳。”
孟令琛的话语条理清晰,切中要害,既考虑到了加强边防的实际需求,又巧妙地化解了圣上对民族关系的担忧。
圣上原本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中露出赞许之色:“中书令所言极是,此乃两全之策。”
陈敬之思及此事,终于拱手说道:“孟大人所言有理,既然如此,我等便依公主之意筹备宴会。”
其余官员们眼观鼻鼻观心,也纷纷附和起来。
秦云乔心中大喜,对孟令琛投去感激的目光。
孟令琛只对她微微点头,面上并无波澜。
宴会商议结束后,秦云乔离开议事厅回宫,高兴劲儿过后,心中不禁疑云丛生。
孟令琛恰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帮自己说服礼部官员,此事无论怎样看都透露着蹊跷。
孟令琛身为中书令,本不应该干预礼部事宜,他将陈年旧事翻出来敲打陈敬之,绝不可能是即兴而为,其中必有深意。
秦云乔自小在宫中长大,自诩也有几分看人的眼光,但孟令琛却仿若迷雾笼罩,让人捉摸不透。
上元佳节如期而至,如墨夜幕被漫天绚烂的灯火点亮。巍峨的宫廷立于璀璨光影中,宛如瑶池仙境。
朱红宫门洞开,两座巨大的花灯矗立于门前,一为祥龙,龙须灵动,鳞甲闪烁,似欲腾空而起,翱翔九天;一为瑞凤,凤尾舒展,羽色斑斓,仿佛引吭而歌,鸣声悠扬。龙凤花灯交相辉映,寓意吉祥如意。
踏入宫门,一条宽阔的御道直通宴会主场地。御道两旁,每隔数步便设有一座工艺精湛的宫灯,灯上绘有栩栩如生的山水花鸟。
王公贵族们身着华服,衣袂飘飘,纷纷入场就座。
男子们身着锦绣长袍,头戴乌纱帽,腰间束着玉带。
女子们则身着绫罗绸缎,头戴珠翠凤冠,面施粉黛。
众人入座后,宫女们如穿梭的蝴蝶般轻盈往来,为宾客们送上精致的茶点和美酒。
随着一阵悠扬的丝竹之声响起,宴会正式开始。
乐师们倾情演奏,曲调时而悠扬婉转,如潺潺流水,轻柔舒缓;时而激昂澎湃,似万马奔腾,气势磅礴。
舞者们翩翩起舞,舞姿轻盈优美,水袖挥舞间,如行云流水,飘逸洒脱;莲步轻移时,似弱柳扶风,婀娜多姿。
在精彩的歌舞表演间隙,便是秦云乔精心策划的互动环节。
场地一侧,摆放着精致的投壶器具。投壶之戏,引得众人跃跃欲试。
王公大臣们纷纷下场,他们手持箭矢,神情专注,瞄准壶口奋力投出。
箭矢入壶,发出清脆的声响,引得周围观众阵阵喝彩,掌声雷动。
一旁的猜灯谜区域同样热闹非凡,宫灯上悬挂着各种灯谜,内容涵盖诗词歌赋、历史典故、天文地理。
众人或低头沉思,眉头紧锁;或相互讨论,各抒己见,每当有人猜出谜底,便能赢得一份精美的小礼品,现场欢声笑语不断,热闹非凡。
宴会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和各种精致的糕点水果,令人垂涎欲滴。
就在宴会接近尾声时,原本明亮的灯火忽然渐渐暗下,只剩下几盏宫灯散发着柔和而朦胧的光晕。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场地中央,只见秦云乔身着一袭特制的舞衣,款款登场。
那舞衣融合了大景传统的丝绸材质与西域独特的色彩搭配,用金色丝线勾勒出大景传统的如意云纹与西域风情的葡萄藤蔓图案,在微光下如星辰般闪烁。
悠扬的丝竹之声缓缓响起,秦云乔随着丝竹声微微颔首,莲步轻移,双臂如弱柳扶风般缓缓抬起,手腕上佩戴的西域银铃随之发出清脆的声响。
紧接着,节奏陡然加快,琵琶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急促而有力,仿若急雨敲打芭蕉。秦云乔的舞姿也瞬间变得热烈起来,她旋转着,裙摆如盛开的花朵般飞扬。
王公贵族们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秦云乔的身影,原本谈笑风生的面容此刻变得专注而痴迷。有的大臣甚至微微前倾身体,眼中满是惊叹与赞赏。
就连一向威严庄重的皇帝,此刻也不禁微微点头,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秦云乔优雅地停下舞步,屈膝行礼,动作优雅而得体。
一位诰命夫人微笑着说道:“七公主殿下不仅舞艺超凡,这仪态风姿更是无人能及。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散发着皇家的高贵气质,真真是让人移不开眼。”
“没错没错,”另一位夫人连忙点头,“如此精彩的舞蹈,怕是连那传说中的广寒仙子见了,也要自愧不如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夸赞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皇帝龙颜大悦,抚着掌心说道:“云乔此次将宴会操办得如此出彩,朕心甚悦,理应重赏。来人,赏七公主十斛南海珠,蜀锦十匹,黄金百两。”
“谢父皇赏赐。”秦云乔低垂着头回道。
宴席中的秦云笙和秦易宸皆面露不虞。南海珠和蜀锦平日里只有他们这样受宠的皇子公主才可分得一些,如今却被赏给了受冷落多年的秦云乔,他们心中难免不满。但碍于皇帝在场,他们不便发作,只是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宫中宴会的热闹如潮水般渐渐退去。华灯依旧璀璨,却也在寂静中透着几分清冷。
无边夜色中,孟令琛身着一袭墨色长袍,穿过曲径通幽的长廊,来到宴会场地中一处极为僻静的院子。
秦云乔早已等候在此,她转过身来,眼里是藏不住的诧异:“孟大人,怎么是你?”
孟令琛颔首,语气平静:“看来玉佩和密信您都收到了。”
秦云乔前几日在梳妆台前发现一个从未见过的精致锦盒,一枚背面刻着“舒知”二字的玉佩静静躺在其中。
而舒知正是秦云乔母亲赵静宜进宫前的名字。
锦盒的夹层里有一封密信,说有要事约她今晚在此地面议。
秦云乔瞬间警惕起来:“孟大人为何会知道我母亲进宫前的名字?约在此地又有何目的?”
孟令琛压低声音说道:“公主,臣有一事,不得不告知于您。您的母亲,并非病故,而是被他人所害。”
沉重的话语仿若一块巨石,砸在秦云乔的心头。
秦云乔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子晃了晃,差点站立不稳:“这……这怎么可能?孟大人,你可莫要诓我。”
孟令琛一脸严肃:“公主,臣绝不敢欺瞒。此事事关重大,臣暗中查访许久,才有了这结论。”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一些零散的信件和一块染血的丝帕。
“公主请看,这几封信件是臣从当年您母亲宫中一位宫女后人处寻得,虽言语隐晦,但也能从中看出些端倪。
“比如这一封,提到在您母后病倒前几日,宫中频繁有陌生面孔出入,行迹十分可疑。”
“还有这块丝帕,是在您母后病逝当日伺候的太监居所找到,上面的血迹经查验,与您母后的血型相符,而那太监,在您母亲病逝后便离奇失踪了。”
秦云乔颤抖着双手接过这些物件,仔细端详,眼中满是震惊与悲痛:“可……仅凭这些,如何能断定是被人所害?”
孟令琛神色凝重,接着说道:“臣知晓此事难以令人信服,所以还做了更深入的调查。臣找到了当年负责您母亲膳食的小厨娘,她如今隐姓埋名在城郊生活。”
“据她回忆,在您母亲出事前,她曾发现送来的食材有股奇怪的味道,当时她以为是自己多心,但现在想来,极有可能被人动了手脚。”
就在这时,一只夜枭突然从头顶飞过,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
孟令琛顿了顿,目光诚恳地望向秦云乔:“公主,您有所不知,臣出身贫寒,幼时家中温饱尚成问题,进私塾读书更是痴心妄想。赵宝林当时在私塾任教书先生,看见臣经常躲在学堂外偷听,便自掏腰包为臣购置笔墨纸张,让臣以其远房亲戚的名义旁听,臣才得以读书认字,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孟大人与母亲竟有这样的渊源。”秦云乔秀眉挑起,她对此事确实有所耳闻,母亲曾提起进宫前她有一学生天赋异禀,读书过目不忘,思维敏捷,一点就通,只是家境贫寒,无力供他读书。出于惜才之心,她对他多有照顾。
孟令琛见秦云乔态度有所松动,接着道:“臣受赵宝林恩泽,一直对她的离去心存疑虑,这才暗自追查。如今,线索虽有,但背后势力盘根错节,仅凭臣一人之力,恐难有突破。”
他微微欠身,继续说道:“公主,不如你我联手,您利用公主的身份之便,从宫中内部打探消息;臣则凭借在朝中多年积累的人脉,从外部调查那些与当年事件相关的势力,以及朝堂上的风吹草动。”
秦云乔的内心此刻如翻江倒海一般。她曾经也对母亲的死因产生疑惑,只是母亲逝去时她年纪尚小,实在无法将母亲的死与被人谋害联系在一起。
她看向孟令琛,他已位至中书令,却敢冒着风险来告知自己这一切,想必是已经过深思熟虑。
而且,孟令琛手中的线索,的确都是在指向母亲的死另有隐情。
秦云乔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下来,看向孟令琛:“孟大人,我信你。这些年,我在宫中也并非毫无察觉,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既然你我都有查明真相的决心,那便携手共进。”
孟令琛微微点头:“公主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行事还需细细打算。”
话还未落,院子的门突然“吱呀”一声被风吹开,发出一阵诡异的声响,仿若夜鬼啼哭。
秦云乔一声惊呼险些脱口而出。
孟令琛反应极快,长臂一伸,手掌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同时压低声音,温柔地安抚道:“公主莫怕。此人乃臣的贴身护卫,向来行事隐秘,神出鬼没惯了。此番贸然出现,惊扰了公主,是臣的不是,还望公主恕罪。”
他整个人下意识地向她靠近了些许,他衣袂间松木香和檀香的气息萦绕于她的鼻尖。
孟令琛见秦云乔向他点点头,便松开了捂住秦云乔嘴巴的手,眼神中满是关切与歉意:“臣失礼了,请公主恕罪。”
“无妨。”秦云乔微微侧过身,抬手轻理鬓边发丝,试图遮掩脸颊泛起的红晕。
孟令琛见她神色局促,便识趣地将视线移开,清了清嗓子:“公主,时辰也不早了,此地不宜久留。”
“嗯,本宫这就回去了。”秦云乔转身,莲步轻移,向着寝宫的方向走去。
孟令琛站在原地,望着秦云乔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久久未动,直到那抹倩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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