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台阶

许昭年回到酒店,鬼使神差地,没有将那张写着号码的纸条扔进垃圾桶,而是轻轻将它夹进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仿佛收藏起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第二天,她在塞纳河畔徘徊了许久,最终还是走向了那个熟悉的角落。远远地,她便看到了“Lucas”坐在画架前的背影,莫名地感到一丝心安。然而,就在她准备上前时,脚步却猛地顿住。

两个穿着剪裁合体黑色西装、气质与周围悠闲氛围格格不入的男人,正站在他的画摊前。他们并非游客,神情严肃,嘴唇翕动,显然在对他说话。Lucas低着头,帽檐的阴影彻底掩盖了他的表情,但许昭年清晰地看到,他随意搭在画架上的、握着炭笔的那只手,指节因为骤然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那是一场无声的对峙。最终,两个男人似乎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许昭年犹豫着,不知是否该上前。这时,Lucas却像是感应到她的存在,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他眼中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冷冽,但在看到她时,那冷冽迅速消融,重新被那种温和的宁静取代。他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他没有再画画。他带她去了一家藏在巷弄里的、家庭式的小餐馆,吃了简单却温暖的法国家常菜。之后,他们又走进一家放着慵懒爵士乐的小酒吧。

也许是异国的夜晚太过迷离,也许是酒精模糊了边界,又或许是两颗被孤独浸透的灵魂,在陌生的国度终于找到了可以短暂依偎的彼岸。

他们依旧没有太多言语,交流依靠眼神、简单的手势和手机屏幕。但在摇曳的烛光和低回的音乐中,某种无声的共鸣在滋长。他看着她时,眼神专注而深沉,仿佛能读懂她所有未曾言说的悲伤。而她,在他安静的陪伴里,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无需伪装的放松。

送她回酒店的路上,夜风微凉。在酒店门口朦胧的灯光下,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她,眼神像是在询问,也像是在确认。

许昭年迎着他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酒精让血液发热,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混合着最近要积压的委屈、叛逆和想要彻底放纵一次的渴望,席卷了她。

她踮起脚尖,闭上眼睛,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唇。

这是一个开始,也是一个失控的信号。

后面的一切发生得顺理成章,却又如同梦境。房间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巴黎的月光和远处埃菲尔铁塔定时闪烁的光晕,为交叠的身影镀上流动的银边。

当短暂的痛楚袭来时,他察觉到了她的生涩和紧绷,动作瞬间变得极致温柔,黑暗中,他深邃的眼眸里写满了惊讶。他或许从未想过,这个主动吻上他的东方女人,竟如此……

许昭年将脸埋在他颈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自嘲般地低语:“很可笑吧?和一个谈了三年恋爱的男人坚守着可笑的底线,却和只见了两次面的你……做出了最离经叛道的事。”

她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他无法用言语回答,只是更紧地拥抱住她,用一个轻柔落在她发顶的吻,告诉她他的答案——这里没有评判,只有此刻真实的触碰与温暖。

浪潮平息后,她枕着他的手臂,望着天花板上流动的光影,轻声说:“我以前在书里读到过关于……亲密关系的描述,直到刚才,我才第一次有了真切的体会。”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脆弱,“你会觉得……我很随便吗?”

他立刻摇头,动作坚定,然后拿起床头的手机,快速打下一行字,屏幕的冷光照亮他认真的眼眸:

「我感受到的,是勇敢,和信任。」

许昭年看着那行字,忽然笑了,眼角却有些湿润。原来直到此刻,她内心深处,依然被原生家庭和世俗的规训捆绑着,害怕成为别人眼中“不乖”的女孩。而他的一句话,轻轻松松便瓦解了这沉重的枷锁。

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破土而出。

她翻过身,在朦胧的月光下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她的影子,也闪着一种野性的、属于巴黎夜空的光。

“Lucas,”她叫着他的假名,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决绝,“你愿意……陪我做一个月的疯子吗?”

不做规划,不问明天,不想过去,只是在这里,在巴黎,像两个没有历史也没有未来的人,疯狂地、自由地活一个月。

他凝视着她眼中那簇因为挣脱束缚而异常明亮的火焰,没有任何犹豫,郑重地点了点头。

在这一刻,巴黎不再是那个让她失望的旅游城市,而成了他们短暂而炽热的乌托邦。

许昭年脱离了旅行社的团队,将自己全然交付给一个连真实姓名都不知道的男人。这份信任毫无来由,纯粹源于直觉,而他,用沉默的可靠回应了这份信任。

他带她穿行于巴黎的脉络深处,远离游客的喧嚣。他们在清晨的集市与本地主妇一同挑选沾着露水的鲜花,在废弃铁轨改造的绿地步道漫步,在藏于十二区巷尾、连招牌都没有的小酒馆里,分享一盘老奶奶秘制的油封鸭。甚至在一个霓虹闪烁的夜晚。他带她走进了丽都那个声光交织的梦幻世界。当身材匀称、几乎□□的舞者,戴着华丽的羽毛头饰,在变幻的灯光与喷泉水幕中,以一种极致坦然、甚至带着艺术炫耀的姿态展示着人体时,许昭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文化冲击。

没有想象中的羞赧与不适,她在那极具形式美的身体律动中,感受到的是一种生命力的磅礴与自由。那些身体不再是**的符号,而是流动的雕塑,是色彩的画笔。她下意识地抓紧了Lucas的手,不是出于紧张,而是源于一种共鸣的激动。他回握住她,掌心温暖而稳定。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她惊讶地发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她可以如此自然地踮起脚尖,在塞纳河畔的夕阳里与他拥吻,周围投来的目光并非评判,而是带着善意的微笑;她可以坦然面对并享受成年男女间最原始的快乐,不再为自己的**感到羞耻,身体第一次诚实地回应着内心的呼唤。

他的沉默像一片深邃的海,无限包容着她所有突如其来的眼泪、欢笑和沉默。她曾无数次好奇他胡须下的轮廓,甚至冲动地想拿起剃刀。当他从她凝视的目光中读懂这层渴望,并用手机打下「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剃掉」时,她看着他那双温和而困惑的眼睛,却忽然笑了,轻轻摇头。

「不,就这样很好。」

她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这段关系。露水情缘太轻浮,爱情又太沉重。她索性不再去想,放任自己沉沦在这没有过去、不谈未来的真空里。或许,她心底深处也明白,自己尚未具备承载一段如此复杂关系的能量。

夜晚,在阁楼出租屋的暖光下,当他的画笔不仅划过纸张,也带着微痒的触感,虔诚地描摹过她身体的每一处起伏与曲线时,她感觉自己的皮肤、血液,乃至灵魂,都在随之燃烧。

直到深夜,母亲的短信如期而至,像一枚精准的定时炸弹,滴答作响地提醒着她现实的存在:「年年,出差顺利吗?什么时候回家?妈妈给你腌了爱吃的酸萝卜。」

梦,该醒了。

那天夜里,巴黎下起了瓢泼大雨,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窗棂,仿佛在为一场盛大的离别奏响序曲。他们在极致的寒冷与彼此身体带来的极致温暖中,抵死缠绵,仿佛要将对方的气息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清晨,天光未亮,雨仍未停。灰色的雨幕将巴黎笼罩在一片凄迷的寂静里。

她悄悄起身,像完成一个仪式般,简单洗漱,收拾好行囊。所有的冲动与疯狂,都被妥帖地收回箱子里。

她走到床边,凝视着仍在睡梦中的爱人。他的轮廓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如此安静,胡子拉碴的下巴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无辜。她俯下身,将一个轻柔如羽毛的吻,印在他的额头。

「再见了,我的爱人。」她用中文轻声说,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这场梦。

是的,爱人。在这短暂如烟火的一个月里,他带给她的冲击、温暖与纯粹的爱意,比她过往二十多年生命里所获得的全部,还要浓烈,还要真实。

雨声敲打在心口,她却忽然觉得,自己拥有了很多很多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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