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暾中的一声登闻鼓响,敲醒了整个都城的早晨。
衙署的门房惊醒,听了一耳朵后翻身正要睡去,谁料外头的登闻鼓锲而不舍地响着,扰得他不得安枕。门房睁着半开的双眼慌慌张张地跑到衙门外,看着外头的人没好气地抱怨道:“一大早的,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来人高举卷轴,跪在府衙外高喊:“自然是有冤要诉。”
门房见眼前人穿着、气度皆不凡,不敢怠慢,领着他进了衙署。
明镜高悬的牌匾下,是今日轮值登闻鼓的通政司右通政副使闻理:“来者何人?有何冤诉?状告何人?”
“小民是今年参加科考的考生柳敏,要状告武举春闱的总裁。”
此人正是春闱场上同李裕璇呛声的人。
惊堂木一落,闻理呵斥:“大胆!你可知此次武举春闱的总裁是谁?”
柳敏声色不动:“自然知道,是当朝昭平公主。”
“那你还敢口出妄语。”
柳敏展开揭下的杏榜,正义凛然:“小民状告昭平公主,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天下千千万万的读书人。”
闻理听到此话,敛容息气,抬手要他继续往下说。
“小民要状告昭平公主,徇私舞弊,考前泄题。”
又是惊堂木一声重响,闻理的手颤颤巍巍放下:“兹事体大,你可有证据?”
柳敏看向闻理的眼中满是坚定:“有。”
“证据何在?证人是谁?”
“从前在西城兵马司任指挥使的沈、邢二位大人。”
闻理眼神一滞,心里飞速地盘算起来,盘算出来个结果,猛然从官帽椅上起身,吩咐下人备车,他要进宫面圣,又吩咐其余人将柳敏好生看守起来,等候陛见。
“对了,此事先不要张扬出去,免得打草惊蛇。”
闻理不放心,走出门去又折回叮嘱道。
似乎是察觉到了闻理的心急如焚,进宫的马车也是疾驰而去,真可谓是蹄间三寻,不可称数。
马车飞驰而过带来的风从梁砚清的脸上扇过,眼疾手快的云梧躲到了梁砚清的身后,才免受一遭无妄之灾。呆马车远去,云梧若无其事地从梁砚清的身后出来,望向远去的马车笑道:“这柳公子真有能耐。”
梁砚清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春闱场上,梁砚清就发觉了荣怀姝对李裕璇的态度非同一般,她的目光常常不受控制地就往李裕璇的身上粘,在李裕璇斩获佳绩的时刻她脸上更是不加掩饰地流露出赞许的神情。或许那的确只是单纯地对有才者的爱惜,可谁让荣怀姝不知收敛让他有可乘之机呢。
至于柳敏,这样一个能在考场上公然质疑考试题目且在众目睽睽下与同为考生的李裕璇拌嘴的人,挑动他的怒气根本无需耗费力气。梁砚清三言两语之间的挑拨,三两杯酒灌下肚的柳敏就愤然起身,趁着夜幕跑去揭了杏榜,扬言要为天下举子扶正祛邪。
思及此,梁砚清蔑笑,蠢货。
追上来的云梧还是有些放心不下:“闹出这么一件丑事,你说皇帝会不会为了皇家颜面息事宁人?”
梁砚清道:“先观望观望,若真如此那咱们就让他不能息事宁人好了。”
想起那位李姑娘,云梧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可是公子,那位李姑娘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将她拉下水呢?”
梁砚清没有回答他,抬头望了一眼日头,光芒正盛,刺得他不得不避开。
此时是无冤无仇,可若任事情发展下去,任她中了状元,任她愈得荣怀姝青睐,自己借着科举进入公主府的算盘可就要落空了。
更何况,梁砚清还有另一个目的。
此事闹起来,皇帝为了寻找证据,必是要派人将公主府搜个底朝天,那时他自然就可以探知公主府中到底有没有藏着随葬品了。
想到此处,梁砚清回头看向马车远去的方向,祈盼它能快些抵达宫门,带出好消息来。
闻理入了宫,气喘吁吁地跑到懋勤殿时,却被殿前的内监告知,陛下正与二皇子和寿昌长公主议事,一时半会不得空见他。
饶是焦心如焚,闻理也不敢在懋勤殿撒野,于是他后退几步站在了懋勤殿前等候。
体会不到他的心焦,殿内的皇帝倒是春风得意。
二皇子再一次给他带回来了好消息。
皇帝高兴得起身离开龙椅,绕过御案走到二皇子的面前,喜悦溢于言表:“此话当真?”
二皇子点头称是:“儿臣不敢欺瞒父皇。”
“当初朝廷招安,梁柏秀错过良机,如今他为向父皇表忠心,亲自将从海上抢回的随葬品送到浙江藩司衙门。儿臣听闻此事后特地前往杭州府走了一趟,整整一百箱的随葬品已悉数被追回。儿臣知晓父皇挂怀此事,故而日夜兼程赶回都城将好消息带给父皇。”
他太过兴奋,以至于未能及时发觉皇帝和寿昌长公主在对视一眼后奇怪的神色。
“一百箱?你确定是一百箱吗?”
二皇子对于寿昌长公主此时露出的疑惑感到诧异:“儿臣同布政使一一数过,一百箱,错不了。”
寿昌长公主摇摇头:“不对,父皇当初指明了要一百零八箱珠宝器物随葬,怎么到你这只剩一百箱了?还有八箱呢?”
二皇子下意识寻去皇帝的脸,见皇帝默默转身又绕过御案回到龙椅上,沉默不语。他的心往下沉了一寸,眼珠子飞快地转着,出声道:“会不会是梁柏秀私吞了?”
寿昌长公主亦是时时观察皇帝的脸色:“朝廷的随葬品记录在册,他不会这么蠢,表面上向朝廷表忠心,背地里却阳奉阴违。”
“不过,要找到剩下的八箱随葬品,梁柏秀的确是个关键人物。”
二皇子先是看了皇帝一眼,发现皇帝将目光转向寿昌长公主,他的目光也随后就到。
“这批东西既是梁柏秀从海上抢回来的,那就让他再回到海上,将罪魁祸首带来,一问便知。”
二皇子又看向皇帝,等他的示下。
皇帝的声音不如刚才那般,有气无力的:“去吧,就照你姑母说的做。”
二皇子应承,因心中有话,一直踌躇着不肯起身。
皇帝问道:“还有何事?”
见他主动问询,二皇子便顺理成章开口:“梁柏秀也算是寻回随葬品的功臣,父皇可要赏他些什么?”
皇帝还未开口,只听得一旁的寿昌长公主轻嗤一声:“虽说他是寻回了随葬品,但到底找回的东西并不齐全,也算是功过相抵,他还想要皇帝什么赏赐?”
二皇子识趣地闭嘴:“是儿臣思虑不周。”
说完此话,向皇帝和寿昌长公主行礼后便告退。
看准二皇子离开的时机,内监连忙进殿禀报右通政副使闻大人求见。
心烦意乱的皇帝无心接见,摆手要内监将人打发。
内监转头用眼神向一旁的寿昌长公主求助,后者侧身从纱窗往外看,瞧见了闻理不停地抹去额头的汗珠,便知他等候已久,于是开口向皇帝求情。
皇帝无奈:“传。”
“臣通政司副使……”
皇帝没有半点耐心:“得了,有事说事。”
闻理的话鲠在喉口,复而恢复自然的神色,老老实实将柳敏的诉状上达天听。
“大胆!”
皇帝怒喝道。
闻理的膝盖一软,头先磕了下去:“陛下息怒,此事事关皇家与公主的清誉,臣不敢欺瞒,如今那告状之人还关在衙署等候陛下召见。”
正在品茶的寿昌长公主先是震惊,继而一喜,真是瞌睡送枕头。荣怀姝啊荣怀姝,这一次看你如何能自救。
“皇帝,这样大的事,不能尽信一面之词,不如传昭平进宫问话吧。”
皇帝立即道:“不。”
一个字,让寿昌长公主的须眉拧紧,她正要劝说皇帝不要包庇纵容,谁料皇帝下一刻却唤来徐善德:“摆驾公主府。”
好容易一日无事的荣怀姝,难得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方在洗漱更衣,魏鸣鸾慌里慌张进来:“殿下,圣驾正往公主府来,您准备接驾吧。”
铜镜前的荣怀姝看见了铜镜中的自己满眼厌恶与不解:“好端端的,他来做什么?”
魏鸣鸾迟疑道:“奴婢不知。”
一股无名的火窜上心头,一早的好心情尽数消散,荣怀姝的脸拉了好长,面无表情地将头上的簪子悉数取下,耐着性子说道:“替本宫更衣接驾。”
荣怀姝满面堆笑地在门前接驾,等到是对她漠然视之的皇帝、不怀好意的寿昌长公主和畏畏缩缩心怀有愧的闻理。
皇帝既不免她的礼,亦不在她的身旁稍作停留,一阵风似的从她身旁擦过,横冲直撞进了公主府。
徐善德落后两步,低声提醒:“殿下警觉些,可不是什么好事。”
说罢,三步并作一步追上了皇帝的脚步。
等宫中人浩浩荡荡进了府,荣怀姝才由梨蕊扶着起身,满头雾水进了府去。
待荣怀姝走进堂中,皇帝和寿昌长公主早就安坐在席。
见她一脸平淡,无事发生的模样,寿昌长公主说道:“昭平,还不跪下。”
荣怀姝不予理会,专心看着皇帝:“儿臣不知错在何处,更不知为何要跪。”
闻言皇帝抬眸看她,眼中尽是质问。
①:蹄间三寻,不可称数。——《战国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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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状告昭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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