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裴玉安

“不必声张,你们守在外面便好。”

极其清润的声音于门口响起。

众人都随着这道悦耳的声音朝门口望去。

彼时玄月高挂。

一道如松挺拔的身影披着霜月走了进来,周身的气度风华,霎时间映的满堂光亮,仿佛这月色与雪色之中,只剩下了他这一种颜色,分明是不染三分彩,却照满堂玉。

一脸怔然的郑千风懵道:“太子哥哥,你怎么来了?”

又陡然意识到自己的称呼,想要改口弯腰跪拜,却被裴玉安急忙扶起来,“小风,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宫里传来消息,各大江湖势力齐聚郑府。”他抬头环视了一周,见到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清润如玉的脸上浮现一丝担忧,“我担心你的安危,连夜带了人马过来,小风你可还好?”

屋檐上的二人也停下了打斗,皆沉默不语,看向下面的太子。

“大胆!尔等见到太子殿下,为何不跪!”一直随身跟在太子身边的李公公拂尘一撇,怒气冲冲朝屋檐上纹丝不动的两人挥下一击,那内力醇厚老道,极其深厚,震的屋檐上的二人脚底下的瓦片瞬间空了个大洞,不得不移步。

伍长老对着从屋檐上飞下来的萧池鳞连忙招手,在萧池鳞敛眉显然不想听从命令的时候,催促道:“我知你不服,可那是太子,朝廷和武林盟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必须礼让三分!”

萧池鳞几度阖眸,深深瞥了一眼满眼都是太子,丝毫没注意到他的郑千风,终究是握紧了拳头,屈膝半跪在地上,双手在胸前齐平举到头顶,恭敬道:

“武林盟盟主萧池鳞,拜见太子殿下。”

他这一拜,与他同行的众人都跟着跪拜下来:“参见太子殿下。”

除了岿然不动的凤栖梧,带着嘲讽的神色抱胸看着他们。

“你为何不跪!魔教果然是江湖一大祸害!竟敢对殿下不敬!”那同行的李公公敛起拂尘,眼看就要出手。

“李公公,他不拜就不要勉强,我此行只是便服出行,这里不讲宫里的规矩。”裴玉安拦住他的动作,看郑千风一脸僵硬明显被吓到的样子,略微放松神色,那张高雅清贵的脸不再那么有距离感,他放低声音道,“小风吓到了吧?李公公只是性子急了点,其实没有坏心思。”

又示意李公公出去:“你也先到外面守着吧,免得他们不自在。”

李公公显然不赞同:“太子殿下,您腿疾未愈,这群人又来者不善,还是让老奴留下保护您吧?”

“不必。诸位大侠快快请起。”裴玉安率先搀扶起前面的伍长老,“您小心。”略带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

李公公虽然仍然不是很赞同,但还是服从太子命令,恭敬退下。

只是走的时候,狠狠剐了一眼站在太子旁边的郑千风一眼,用内力小声说了句:“真是祸水!”

闻言裴玉安的神色有一瞬间凝滞,郑千风却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几乎是无法抑制地抓住他的袖子,关切问道:“殿下,你腿受伤了?可是先前去冀北赈灾的时候伤的?”

太子安抚道:“我没事,此前确实受了点伤,已经快好了。”

又注意到郑千风说的“冀北赈灾”,眼底疑惑一闪而过:“小风你怎知我去了冀北?”

“我,我……”郑千风脸色霎然一白,变得支支吾吾起来。他如何得知?他偷偷摸摸在关注着裴玉安,连他的一丝行踪都不愿意错过,即便在很久之前,他就告诉过自己要死心,可这种不为人知的爱慕越是压抑越不会消散,反而越在心底疯狂生长。

他就不应该多嘴问这一句,早在东宫放任迷情香燃尽的那一刻,他就没有这个资格去问。

“这还用问,太子殿下赈灾的事市井巷陌口口相传,救死扶伤的美名传遍了天下,我家夫人耳聪目慧,还能没听说过吗?”

凤栖梧早见不得二人这番容不得他人存在郎情妾意的样子,醋意横生地上来直接揽住郑千风的腰,可一向温和乖巧的郑千风却略带挣扎地挣脱掉他的手,那双笑语盈盈的紫眸划过一抹暗色,不顾他的挣扎强势地搂住他:“夫人收了我的聘礼还想赖账吗?不给太子殿下介绍介绍为夫?”

——其实不用介绍,方才李公公就说了他们是魔教,他自然就是魔教教主。

只是他的意思很明显,你不主动说,那我可保不准等会儿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熟知他品性的郑千风无奈叹了口气,向裴玉安解释道:“殿下,这位是凤栖梧,幻影宫宫主。”凤栖梧没听到他想要的回答,纠正道,“少说了一句,我是你还未来得及行成婚礼的未婚夫。”

“凤宫主未免太过自信,小风从头到尾都没承认过你的这句臆想之言。”萧池鳞也走上前来,无情戳穿他,深邃的眼眸看向郑千风,扬起婚书,目若寒星,“若论婚约,当属这张白纸红字的婚书才具效应。”

怎么画风又突然转到争抢自己上来了!这究竟是什么冥场面!

郑千风有些头疼,一直安静看完全程的裴玉安却默了半晌后,蓦然开口道:“小风,我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谈谈。”

凤栖梧脸上笑意变淡,微微收紧的手代表了他的紧张。

萧池鳞也转眸看向裴玉安,神色晦暗不明。

“不许去。”

“别去。”

二人异口同声开口。

只是郑千风这次却很坚定,用力拉开凤栖梧紧紧按住他腰的手,垂眸道:“好,我们去厢房。”

凤栖梧低头看着空掉的手心,又倏然攥紧,抬头看向二人离去的背影,在月色下竟如同一对壁人一般相配至极,这让他深紫色的幽暗眼眸几度浮现赤红,额心隐隐有红色流纹涌动。

萧池鳞撇了他一眼,在一旁提醒他:“你若现在走火入魔,我便立刻杀了你。”

凤栖梧冷冷看了一下他背上被压制的疯狂颤抖的赤霄剑,冷笑一声:“看好你自己吧,咸吃萝卜淡操心。”

……

厢房中。

裴玉安坐在厢房中,缓缓开口道:“他们——”

“对不起,太子哥哥,我……”郑千风蜷起手指,垂下头道歉,却被裴玉安握住手腕,他紧紧皱起眉头,认真道,“小风,你同我实话说,他们是否强迫于你?”

触手的温凉从手腕皮肤传递到全身,从郑千风的视线看到那修长如玉,常年翻弄药草的手指,在昏黄的烛火下泛着莹润的光,淡淡的药香味飘散在他鼻尖。

——就是这样一双救死扶伤的手,在那晚燃尽了迷情香的东宫榻上,颤抖着解开了他的层层衣衫,一寸寸在他身上失控地留下朵朵红色桃花。

起初误闯东宫的郑千风以为这一切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裴玉安只是被药效所控,可当那人咬住自己的耳垂,于意识沉沦中一声声喊他名字的时候,他无法控制地开始泪如雨下,不知是为自己的爱慕得到回应而欣喜若狂还是其他复杂到难以言喻的心情。

感知到他颤抖的裴玉安却温柔吻去他眼睛上的泪水,进入的刹那轻声向他道歉:“小风对不起,这是梦,便让我放肆一点吧。”

鸳鸯梦毕后,羞怯的郑千风偷溜回家,满心期待着裴玉安醒来后看到他桌上的信后会来找他,可谁知等了一整天,没等到太子的人,却被皇帝着人遣到了养心殿。

战战巍巍的郑千风以为皇帝要对自己兴师问罪,可不知是不是出于母家表姑玉妃的面子,一开始皇帝并没有说这件事,只是请他吃了顿早膳,席间毫无君王架子对他也是笑语晏晏,甚至还夸他乖巧,知道他喜欢小动物当场赐给他一对机灵讨喜的牡丹鹦鹉。

郑千风以为太子的亲和友善也许一脉相承了皇帝,稍微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直到用完膳后,皇帝轻描淡写提了一句:“江南一带你父亲的生意做得不错,据闻富可敌国?”

在皇权面前岂敢谈“富可敌国”?郑千风眼睛陡然睁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是依托祖上的积累和皇上您爱惜玉娘娘的福庇,有些积蓄,绝谈不上‘富可敌国’!”

皇帝淡淡用锦帕擦了擦嘴,默了半响后才扶起他,笑道:“不必紧张,朕只是和你开开玩笑。”却又话锋一转道,“你喜欢太子?”

郑千风猛然攥紧手心,睫羽颤动,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断然摇头否认,可不知是不是少年心中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倔强和存留的希望,让他强忍着恐惧缓缓点头。

“情有所原,你从小便陪他左右伴读,日久生情也不奇怪。”皇帝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带着赞赏,“你非常勇敢,少年心性,质朴单纯。这一点倒是和玉贵妃相似。”

然后又抬手招来一个内侍,那内侍面无表情走向装着牡丹鹦鹉的铁笼子,打开笼子,当着郑千风的面用力掐死一个母鹦鹉,孤鸾的公鹦鹉在笼子中扑通乱飞,围着被丢到笼子里的母鹦鹉的尸体嘶声鸣叫,拿尖喙轻轻啄着它的嘴,似乎竭力想叫醒它,最终却徒劳无功。

这残忍的一幕竟像是预示着他的结局一样,让郑千风不忍再看,扭过脸去。

皇帝抬步走向门外:“有玉贵妃替你求情,朕便只惩小戒。”

“何为云泥之别,朕希望你能清楚,摆清自己的位置。”

……

“小风你怎么哭了?”裴玉安手指传来一阵阵湿意,就像密集的雨滴落在了他手上,触手皆凉,这让他温润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凉意,“果然如我所料。”

“不是的太子哥哥,”郑千风摇头,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情绪失控地问他,“那晚在东宫的事,你到底记不记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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