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怨魂名录

遥夜沉沉,凄风如刃,数点魂火如萤虫般隐匿于死水河畔,忽明忽暗。

“咔擦”

绑着素缨的长枪枪头猛地扎进树干中,破出一个洞来。

沈令言软腰后仰,杏黄裙衫翻飞如蝶。

额心一朵海棠花钿栩栩如生,与闪着银白光芒的锋利枪刃堪堪擦过,一缕青丝劈削而下,飘飘然落于黄沙之上。

“杀,杀,杀”

长枪那头,怨魂面色青白如纸,破损旧甲血污斑斑,周身笼着浓浓戾气,口中不断低喃着“杀”字。

沈令言握住枪杆,借力跃出。

那道长枪被怨魂一股大力从树干中拔出,枯树倒下,一团雪白从枯树下钻出,发出嘶嘶叫声:

“言言,怨魂早已失了心智,你快解决了他。”

怨魂僵硬地转动着颈骨早已断裂的头颅,魂体扭曲。

浑浊的目光锁定沈令言后,那杆长缨枪又一次刺出,直逼沈令言的面门。

“嗯”,沈令言轻应声,抬起的眸光清澈至极。

枪锋寒芒迫临,她飞身后退,衣袂飘飘,足尖轻点,在黄沙上滑出一条清浅的形迹来。

旋即,腾空而起,灵动的身形迅速逼近怨魂。

她自袖中抽出画魂笔,皓腕游动,于虚空中画了个符印,笔毫一甩,微亮的银色符印朝怨魂飞去。

却见符印消失,怨魂戾气如常,沈令言黛眉微蹙:“入魔了?”

话未落,怨魂反扑,沈令言的莹白脖颈被紧紧攥住,细腻雪肤被怨魂形如枯爪的尖利指甲嵌入,划出几道血痕,血珠沁出,滴落而下。

白兔见状压低四肢,跃上怨魂手臂,利齿咬住囚着沈令言的手背。

怨魂吃痛一甩,那团雪白便又被抛在了黄沙上,兔眼半睁,呜呜出声。

枯爪越缩越紧,沈令言呼吸愈发稀薄,自鼻尖而出的雾气在这寒夜显出一道白形,她挣扎着将画魂笔反扣手中,笔毫拂过颈侧染上血珠。

以血作墨,她指尖缓缓游动,空中一挥,将那道血色符印送入怨魂额心。

符落之际,天地陡变,魂体激荡,白光如潮自怨魂眉心炸开,将其戾气尽数吞没。

鹅黄身影飘然而落,衣袂掠沙,单膝跪地,气息轻喘,唯指间画魂笔仍稳稳执紧,寸许未松。

风止沙定,沈令言拍拍襦裙上沾附的尘土,眉眼舒展:

“呼,可算解决了。”

白兔跳上沈令言的薄肩,舔了舔她粉颈上渗血的伤口:

“平常的怨魂,画魂笔未着墨也可消其怨气,但遇上这种成了怨魔的,只得以血饲之。言言,以血救魂,并非长久之计。”

沈令言的眸子半眯,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

“好,听绒绒的,下次不这么做了。”

*

几息之后,亡魂双眼终于恢复清明之色,手中长枪坠地,身形颤抖着下跪,缓缓开口,嗓音低哑,不似先前悍厉,反而带着几分怯意:

“沈姑娘,你为何……要救我?”

沈令言闻言,扬起一张明媚的白皙脸蛋,俏皮地微抬眸子,似在思考:

“这个嘛”

她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海棠的丝缎手帕,轻轻擦拭沾血的画魂笔,声音轻灵:

“你可知,堕魔之人只余魂飞魄散,再无轮回?我救你,自然是为全你魂魄,早日解脱啦。”

亡魂听罢,拘了一礼:“沈姑娘,多谢你手下留情。”

沈令言将笔收回袖中,素手托住他躬下的身躯,软声道:“这倒不必。”

“我也只能暂为你涤清怨气,并非一劳永逸。你若要转世轮回,恐怕还需将心中执念放下。”

她的眸光淡淡落在亡魂那满身血污上:“而且,你的来处似乎并不简单。”

那亡魂闻言,执枪缓缓起身,低头抚摸魂体上已被接合的颈骨,指尖落处已无断颈裂痕。

“我从戎驰骋沙场,死于北境青龙谷。”

女魂语声微颤,却极尽克制:

“不料主将软骨投降,我等虽清清白白为国身死,却因主将此举背负叛国背主骂名,这才生出了心魔。”

沈令言垂眸不语,忽弯下腰身细细打量着亡魂,抬手一挥,画魂笔轻点虚空。

亡魂身上那副血污斑斑的甲胄换成了往日绢裙,青丝如瀑披在胸前。因浓浓怨气已被化解,周身覆上柔柔光芒,连发丝也泛着茸光。

女魂一怔,讶异之下抬起眸子,脸上浮现些许羞色:

“沈姑娘你……竟认出我是……。”

绒绒蹲在一旁白尾轻轻晃动,歪头打量:“你举止形迹与男子无异,怕是浸润沙场多年,雌雄难辨。只不过身板小,偏女相,且颈骨处,无男子本该有的喉结。”

女魂笑了笑:“原是这样。”

眼中却渐渐浮出一丝怅然:“我替兄从军,却征战沙场而死,冤魂入了怨境。那些跟我一同战死的弟兄,也仍在这怨境飘着。”

沈令言听至此敛下眸子,指尖微颤了一下,温声道:“战死沙场,巾帼本色,你不该留在这里。”

女魂微怔,随即露出盈盈微笑,像是终于等到了一个迟来的肯定。

“沈姑娘”,她忽而神色郑重,“听闻你在寻找令尊魂魄。”

沈令言背脊微顿,抬起清隽眸子。

“亡魂出入怨境均有名录记载,只要翻到,便知谁还在,谁早已轮回,只不过这个名录……”

沈令言:“它在哪?”

女魂神色迟疑,眸光轻飘扫向远方,然后垂下眼,轻声答道:

“在鬼王那。”

倏忽,怨境中阴风大作,沈令言睫羽颤动,眼前浮现出一个凛若冰霜的面孔来,耳畔甚至能听见那人嗓音淡淡,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吻唤她“沈姑娘”。

绒绒抱着爪子,低声嘀咕:“你说的鬼王……难道是那个戴面具的家伙?”

远方诡音初现,似有笛声破空而来。

女魂身形微颤,魂光渐淡,她望向沈令言脸色一变:“沈姑娘,如今我怨气已消,魂体支撑不了多久,便先化作魂火去了。那名录,若能为你所用,我也算报恩了。”

她执礼再拜,片刻间魂体化成一盏魂火,徐徐升至夜空,没入死水河畔。

沈令言望着远处起起浮浮的魂火,眉心微蹙,静默良久。

绒绒:“你信她吗?”

“我信。”沈令言垂眸,莹白指尖拭去颈间那缕血痕,“只是,他那人,想来不会轻易拱手相送。”

“不过,那是寻找阿爹的唯一机会。”

她压下眸底翻涌的暗潮,眉眼轻弯,清亮出声:

“他若不给,我便偷。偷不成,我便抢。”

*

黄沙之上,劲风忽起,瑟瑟冷意砭骨,悠扬笛声随风而来,由远及近。

乐声忽而高亢石破天惊,忽而低沉似肺腑之言,起起落落,飘忽不定,似是吹笛人随性而奏,恍惚间却带动魂火浮动。

隐匿在暗处的青白面孔们轻哼伴奏,怨意四散,愈发浓烈。

“离歌。”

绒绒长耳瞬间竖起,低声叫了句,转而躲在了沈令言裙摆后。

沈令言抬眸遥遥一瞥,目光落在了风的来处。

远处,一道红影破风而来,形如鬼雾,乌靴踏入沙地的一瞬,乐止风静,天地皆寂。

来人一袭绯色金彩缂丝长袍,衣摆掠地,墨发以淡青色发带缠绕高束,半边金箔面具遮面,只露出妖异赤瞳与苍白唇角。

他步履沉稳,不急不徐走上前来,周身拢着摄人寒气,威势逼近。

沈令言目光一顿。

鬼王,萧长仪。

“许久不见,鬼王大人。”

沈令言好似在同一个故人招呼,眉眼弯弯,露出一个温柔无邪的笑来。

见此,萧长仪那张死板的冷脸扯了扯唇角,带出一丝不达眼底的笑:

“沈姑娘,刚刚那笔,祛怨之力倒是精进了不少。”

嗓音低沉,带着冷意。

随着这清冷腔调一道来的还有暗夜之中浮动的异常冷香。

沈令言唇角微翘:“那是自然。”

“难得入了鬼王大人的法眼。”

他走近一步,垂眼瞥见她颈侧仍微微渗血的伤痕,冷冷道:“又以血作墨救魂?”

“简直愚不可及。”

沈令言半敛下眼皮,努了努唇角,不应。

绒绒躲在她足侧,小声提醒:“别搭理他,他今天身上的魂力充盈,怕是来者不善。”

萧长仪似是听见了,嘴角勾出一个几不可查的弧度,幽冷的目光仍落在沈令言那杏脸桃腮上。

“我不知,渡魂轮回有什么好的?世间肮脏不堪,再历轮回仍是千疮百孔入我怨境,倒不如魂飞魄散来得清净,沈姑娘说是不是?”

沈令言听罢唇瓣紧咬,粉腮白了三分。

“算算,你入怨境与众鬼相伴,已有五年。”

他淡淡道:“迟迟不回人间,不会是还在寻你那位死得不明不白的父亲吧?”

沈令言眉眼抬起,清脆出声:“你可知他我阿爹他在何处?”

他闻言轻嗤一声:“怨境之主,谁来谁去,我不知,又有谁能知?”

话音落下,他指尖一动,一道煞气于掌心浮现,似要召唤魂火卷聚,又似漫不经心的试探。

沈令言看着那团黑雾,微微抿嘴,知他是在示威。

她不动声色,反问一句:“那,怨魂名录可在你手中?”

萧长仪闻言停下动作,抬眼看她:“你想知道?”

阴风中黄沙漫舞,魂火自暗处漂浮而出,将这一方天地点亮恍若白昼,阴阳之气均凝滞如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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