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免收学费

“你又在这寻什么?”

一个淡淡的嗓音从身后响起。

沈令言回过身去,正见那个颀长的人影立在树下,含着笑的眉眼温和。

“大哥哥,我正寻你呢”,沈令言那一汪清亮的眼眸,看见他,忽泛起了涟漪。

她跑了过去,树下的身影在细碎的光影下越发清晰。

他的右脸颊上划过一条血印子,正渗着血。

身上发白的衣袍也沾上了些灰尘,显得灰扑扑的。

沈令言跑到他跟前,仰着脑袋看了眼他的伤口,清亮的眸子里满含着关切:“是张之扬打的?”

她咬着牙道:“我定要找他算账”。

他看了眼她,微征的眸子里浮起一丝少年的傲气,口吻戏谑道:“他可打不着我,这是不小心摔的。”

沈令言低下头,翻找自己的衣袖,却见袖中空空。

“你等着我”,她抬起眸子:“我去给你拿药来。”

“欸”

她旋身跑开了几步,被那个温和的嗓音唤住,却只回了个头,扬起脸道:“等我一会就好。”

沈令言回到学堂,从书案下的抽屉中翻出了一瓶伤药,藏在袖中,正要出去,结果被阿爹逮个正着:

“又要去哪?”

沈律越过她的乌黑发顶,视线落在了桌案上那张空白画纸上:“尚未画一笔,又坐不住了?”

“阿爹,我有急事。”

“什么急事?”阿爹沉声问道。

“我”,沈令言不知该如何解释,嗫嚅了半天。

“她定是要跑出去抢人家风筝。”张之扬高亮的声音忽而插进来。

她双眸瞋视,却见帘那头的张之扬仍抬着下巴道:“先前便是她夺了旁人的风筝,我看不过,让她还,她也未还。”

“你少污蔑我”,沈令言气鼓鼓反驳道。

又看向沈律,委屈的解释道:“阿爹,不是他说的那样的。”

沈律严肃的眸光落在她身上,话音里不容拒绝:“将今日的画做好,方能出去。”

沈令言还想求情,却见沈律拂帘栊而出,张之扬坐了下去,颇为满意的摇了两下头,方拿起书。

她垂下眸子,气呼呼拿起画笔,在画纸上复又动起笔来。

待将梅花图交给阿爹掌了眼,阿爹点点头,她小心翼翼的觑着他的脸色:“阿爹,那我能出去了?”

“去吧,只不过只许一炷香时间。”沈律知她的性子不宜被拘着,便只作出了限制。

沈令言如得敕令,一溜烟小小人影便不见了。

只不过,再赶到巷子口时,已经没了那个颀长身影,眼巴巴等了一炷香也没人。

她踢着自己足尖的小石头,又一次回到了阿爹的学堂。

*

明心学堂,每上课十日,方可休课一日。这一日沈令言也能不用去学堂画画。

她今日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豆绿色襦裙,乌发央着奶嬷嬷梳成小辫,缠上了海棠色丝绦,垂在胸前,活脱脱一个明净女童的模样。

今日已得阿爹允诺,她可在奶嬷嬷的陪同下,去西街买梅花饼子,还可以去明月楼听戏。

阿爹早已雇了一辆骡子车,一大早车夫便停在了宅外等着,沈令言和奶嬷嬷坐上,车轱辘轱辘的便往西街而去。

沈令言尝了梅花饼,又听了好几出戏,很是满足,看天色尚早,便又挑了明月楼临窗的阁子,坐在窗边惬意的吹着风。

西街的各色铺子鳞次栉比,街前小摊上又摆着大小玩意,叫卖声此起彼伏,连空气中都有股香呼呼的味道。

正盯着西街涌动的人潮,眼角余光中忽见一辆骡车挤在人群中慢悠悠经过,车板上堆着麻袋,而拿鞭驱着骡子的车夫旁边,正坐着先前帮她的大哥哥。

“他”

沈令言疑惑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跟着骡车前去。

那辆骡车停在了周记米行前,少年一跃而下,接着很是熟练地将那数袋粮食扛进了米行。

不久后,他擦着满头大汗走出米行,米行的掌柜也跟了出来,看了眼光秃秃的板车,给他结了工钱,只见几个铜板落入了少年的手心。

眼见少年要离开了,沈令言坐不住了:“阿嬷,我下去一趟,你在这等等我。”

“小姐”

奶嬷嬷的话还未落,只见沈令言提着裙裾便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少年将铜板收到银袋里,和赶骡子的车夫大哥道谢,正要提步离开,忽见阴云迅速拢了过来,将天给蔽住了。

路上行人纷纷加快脚步,“要下雨了。”

天色不早了,他也要家去。

却听到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大哥哥”

他回过头,正是沈令言,眸子里满是星辰的望向他。

“你怎么在这?”他看着天色灰暗,不禁蹙起眉头。

“给你药”,沈令言从袖中取出那瓶伤药,递了出去:“我天天备在身上,就等着给你。”

她打眼瞧着他脸颊上的伤口,只见已结成了痂痕,印迹正在淡化。

少年仍是那身青色发白的薄棉袍,垂眸打量了一眼她手心上的药瓶,手指微蜷,并未去接。

雨点在这个时候滴在了路人的眼皮上,惊得人眼睫一颤。

“驰儿”,一个温柔却极为虚弱的女人声音唤了过来。

少年的目光越过女童的薄肩,看向那个身体羸弱的女人,女人手撑着一把破油伞,手中还拿着一把。

他低下头,快速的从沈令言掌中接过药瓶,轻道了声谢:“多谢你了。”

又低低的嘱咐了一句:“要下雨了,赶紧回家去吧。”

少年说罢,与她擦肩而过,直奔入那个年长的女人伞下,“阿娘”

沈令言跟着回头,只觉得他口中的阿娘格外的消瘦,那身皮仿佛浮在尖锐的骨头上,面色也格外的苍白虚弱。

不过抬手间却有种温柔沉静的力量。

少年的阿娘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又打量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沈令言,只浅浅的说了声“走吧”,俩人便离开了。

沈令言嘴唇微张,还想说什么,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

这时奶嬷嬷从一旁冒出来,将她拢在伞下:“小姐,该回家了,一会雨要淋湿了。”

“好阿嬷”,沈令言拉着奶嬷嬷宽大的衣袖,“你陪我走走好不好。”

奶嬷嬷到底是个心软的人,拗不过她,便陪着沈令言跟着那对母子拐了好几条街。

那伞下的人影仿佛并未注意到她的跟随。

只不过,走着走着,便失了西街的繁华,巷子变得愈来愈窄,两侧的房屋低矮狭小,污水溢满水沟横流出来,一些人或站或蹲在家门口,打量着过路的她们,眼神好奇又古怪。

奶嬷嬷拽住了她:“小姐,可不能再走了,这已经是氓流巷了。”

沈令言抬起清澈的眸子,满眼恳求,又跟着走了几步,见他们推了一个破旧的木门进去,她定定看了眼,才和奶嬷嬷打道回府。

沈令言挽着奶嬷嬷的手:“阿嬷,什么是氓流巷?”

奶嬷嬷叹了口气:“氓流巷,氓流巷,住的都是些外来的流民,他们往往贫苦不堪,身上也没什么银钱,可能填不饱肚子,甚至卖儿鬻女。”

“那他们也读不起书?”沈令言发问道,一双眼睛张得大大的。

“我的小姐”,奶嬷嬷捏了一把她那吹弹可破的粉扑扑脸颊,“学堂哪是他们能进的?”

沈令言停下步子,望向奶嬷嬷,认真道:“可是,我阿爹的明心学堂,他们不都说张氏族人出钱营建,其余人若要上学,只用出一点点银钱就可以了嘛?”

奶嬷嬷似是听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又无奈的给她解释道:“住在这里的人家,可能连那一点点银钱都没有。”

阿嬷看着污水横流的巷子,平远的目光里有些浑浊:“阿嬷也是从这里出来的,阿嬷不会骗小姐。”

沈令言低下头,闷闷的没有再说话。

忽而她撒开奶嬷嬷的手,往少年的家奔去。

*

“阿娘,你坐。”

少年扶着女人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冷茶。

女人看着身高已越过她的儿子,穿着一袭旧衣裳,而床头放的那些书已被翻得纸页卷起,字迹破损。

她消瘦的脸颊愈发苍白,轻轻拂去儿子身上的尘灰,愧疚道:

“阿娘对不起你,天天上工,却不能和那张家的富贵公子一样去学堂读书。”

少年听罢,反倒淡淡一笑,嗓音温和,又多了几分桀骜:“阿娘想多了,现在学堂夫子所教,本就无趣,何必浪费那个精力。”

他的目光越过窗扉,落在院门口那探头探脑的人影身上。

女人知他是在安慰自己,也不知该继续说什么好,忽听得“吱呀”一声。

她偏头往院门口看过去,却见是先前那个粉绦飘飘的女童,正走进院来。

女人和少年对视了一眼,少年喉结微动:“阿娘,我出去看看。”

女儿目光温柔,轻点点头。

少年迈出门去,对上了沈令言清亮的眸子:“你怎么跟来了?”

沈令言翻出身上的银袋子,这里头有她积攒的所有零用钱,鼓鼓囊囊的,全递给少年:“大哥哥,这些给你,够你读书吗?”

他的目光落在那绣了一支歪歪扭扭的海棠花的钱袋上,薄唇紧抿。

“不够?”沈令言歪头看了眼,睫羽轻颤:“若是不够,我去和阿爹说,不收大哥哥的束脩。”

少年仍是未有回应。

沈令言以为他不信,辩解道:“我阿爹人很好的。”

“你信我,你去我阿爹的学堂上学好不好?”

看着她那着急的模样,他忽而弯起唇角,笑了起来,嗓音仍是淡淡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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