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示假隐真

常妙那春风化雨般的“关怀”在室内流淌,裴涯的反应却如同一块冰冷的顽石。他半倚在窗边,侧对着常妙一行人,目光投向窗外庭院深处,仿佛那里有什么绝世奇景吸引了他全部心神。常妙絮絮叨叨的关切之语飘到他耳边,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极其轻微地、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厌烦撇了下嘴角,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周身散发着一股“老子看见你就烦,别来沾边”的冷硬气息。那几名垂手肃立的护卫,在他眼里仿佛空气,又或许是碍眼的摆设,总之不值得他分去半点眼神。常妙那慈和的笑容和热情的问候,撞在他无形的冷硬屏障上,连个涟漪都没能激起。

与裴涯的拒人千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姜煦。他端坐在案几旁,姿态从容优雅,脸上挂着温润得体的笑意,仿佛春日暖阳融化了初雪。常妙每一句虚情假意的问候,他都温和地一一回应,语气真诚得挑不出半点毛病。

“劳烦长老挂心,此处清幽雅致,极好。”

“长老安排的饮□□细可口。”

“休息得也好,长老事事周全,令晚辈宾至如归。”

他的话语流畅自然,眼神清澈平和,看向常妙时带着恰到好处的晚辈对长辈的敬重,仿佛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那场在死亡边缘的试探、那几乎要了性命的险境,都如同拂过水面的微风,了无痕迹。他甚至还主动询问了常妙的身体,礼数周全得无可挑剔。

常妙那含笑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姜煦春风和煦般的平静和裴涯冻土般冰冷的漠然之间反复扫视。姜煦的滴水不漏让她找不到任何破绽,那份温和仿佛浑然天成,没有丝毫强装或压抑的痕迹。而裴涯那毫不掩饰的排斥,在她看来,反而是一种另类的“真实”——一个桀骜不驯、重伤初愈、对神木心怀不满的人,就该是这样的反应。

她紧绷的心弦悄然一松。看来,那日的铤而走险确实赌对了。姜煦进入试炼之后得到了好处,选择了“放下”,裴涯虽然桀骜,但也听从姜煦的命令,无力反抗,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笼罩在心头的疑云似乎散开了些许。

于是,常妙脸上那无懈可击的慈和笑容更深了几分,眼底的审视也悄然退去,换上了一种近乎满意的笃定。她轻轻抚了抚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带着温和的语气,切入了真正的来意:

“二位小友恢复得如此之好,老身心中甚慰。说来,‘三仪’已备其二,只差最后一道启灵之仪,便可真正唤醒神木本源,泽被苍生……”她目光温和地扫过姜煦和裴涯,带着恰到好处的恳切与期待,“此等关乎族运的大事,若能得二位小友鼎力相助,完成这最后一步,实乃祖青之幸,亦是神木之幸!待功成之日,祖青全族上下,必为二位恩公立庙供奉,香火永续,感念大恩!当然,”她笑容加深,语气更显“诚恳”,“若二位小友对世俗黄白之物或奇珍异宝有所偏好,也请尽管开口,祖青倾力必偿!”

一番话,将“立庙供奉”的虚名浮利与“泽被苍生”的大义名分巧妙捆绑,再辅以“尽管开口”的物质诱惑,软中带硬,堵死了所有推诿的借口。威逼藏于利诱之下,利诱裹挟着大义。

姜煦脸上适时地浮现出受宠若惊又略带惭愧的神色。他站起身,对着常妙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声音温顺而恭敬:

“常妙长老言重了!之前晚辈年轻气盛,多有冒犯之处,还请长老海涵!”他抬起头,眼中竟似有几分“幡然醒悟”的诚挚,“承蒙长老与祖青如此厚待,又蒙神木眷顾得以生还,此等大恩,无以为报!如今能为神木复苏、为祖青大业略尽绵薄之力,实乃晚辈二人的荣幸!长老若有吩咐,但说无妨,我二人定当全力以赴,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一个见识到“丰厚回报”后“转变态度”、急于“将功补过”的年轻人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他甚至主动为之前的抵触情绪道歉,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常妙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成了!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慈祥:“姜煦小友何须如此!之前些许误会,皆是老身安排不周所致,小友切莫挂怀。既然二位小友深明大义,愿意相助,那真是再好不过!” 她心情大好,顺势展现“诚意”:“启灵仪式隆重,尚需时日准备,二位小友在此休养期间,可随意游览我族圣地各处景致,不必拘泥于此居所。老身会吩咐下去,一切待遇,皆与静澜居内一致,定让二位宾至如归!”

“多谢长老厚爱!”姜煦再次躬身,脸上满是“感激”。

常妙又关切叮嘱了几句,这才带着她那群如同背景板的护卫,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去。

房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室内外。常妙脸上的慈和笑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审视。。

姜煦那温润如玉、仿佛全然释怀的模样,挑不出错,却更让她心底那根弦无法全然松弛。她清楚地记得,就在不久之前,在裴涯被推入那九死一生的试炼幻境中,这个看似温和的年轻人是如何以命相搏,眼神里的决绝和宁折不弯的傲骨,几乎要灼伤她的眼。那样深刻的抗拒与恨意,难道真能在一夜安枕之后,便如同露水般蒸发得无影无踪?“睡一觉就都好了?”常妙在心底冷笑一声,这念头荒谬得令她自己都感到讽刺。姜煦越是表现得滴水不漏,越像是精心打磨过的假面,完美得令人不安。

至于裴涯,那副臭脸倒是合情合理,但也仅仅是“合情合理”罢了。这二人绝非易与之辈,表面的平静之下,焉知没有暗流汹涌?

她脚步微顿,停在廊道转角之处。不行,绝不能掉以轻心。仪式在即,容不得半点差池。

常妙微微侧首,对身后一名气息最为沉稳内敛的心腹护卫低声吩咐,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可闻:“去,安排几个机灵点的,离远些盯着这院子。不要惊动里面的人,只需留意他们有无异动,尤其是姜煦……一有风吹草动,即刻报我。”她顿了顿,目光幽深,“仪式还需些时辰准备,这段时间,正好用来……验看这宾主尽欢的戏码下,究竟藏着几分真心。”

“是!”护卫首领垂首领命,身影悄无声息地隐入廊柱的阴影中。

常妙这才重新迈步,脸上又缓缓覆上那层惯常的、无懈可击的慈祥面具。她有的是耐心,也有的是手段,在仪式正式开始前,她倒要看看,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是否真如她所愿般波澜不惊。

裴涯自始至终都沉默地站在一旁,仿佛对那场“宾主尽欢”的谈话漠不关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听到姜煦那番“诚挚”表态时,他差点被呛到。

按姜煦的性子,吃了这么大的闷亏,怎么可能因为几句空口许诺的“立庙”和“珠宝”就感恩戴德、甚至低头道歉?这头狐狸,肚子里不知道憋着什么坏水呢!

那位自以为掌控一切的长老,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一个多么记仇、报复手段又多么……“别致”的家伙吧?

常妙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连带着那两名如影随形的“护卫”也撤走了,偌大的静澜居仿佛瞬间宽敞了不少。这“诚意”的表示,倒也算是做了件人事。

姜煦目送常妙离去,看着她那副踌躇满志、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带着几分戏谑的愉悦弧度。鱼儿,似乎正顺着预想的轨迹游来。

然而,他这份小小的得意,在转向裴涯时,却像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瘪了下去。裴涯依旧站在原位,手指无意识的轻敲刀柄,脸上非但没有半分对他刚才那番“精彩表演”的意外或赞赏,反而还残留着一丝……走神的、近乎“憨傻”的笑意?像是在回味什么有趣的事情。

这感觉,就像他精心准备了一场好戏,唯一的观众却只顾着看天边的云彩,还露出了傻笑!一股莫名的憋闷感瞬间涌上姜煦心头,让他看裴涯那副“憨样”格外不顺眼。

“哼!”姜煦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越想越觉得不爽。他几步走过去,没好气地抬脚,力道不重但足够表达不满地轻踢了一下裴涯的小腿。

“哎?”裴涯正沉浸在对常妙未来“惨状”的畅想中,冷不防挨了一脚,整个人都懵了。他抬起头,满眼都是无辜和问号,只看到姜煦瞪了他一眼,然后像只炸了毛的猫,扭过头,一言不发地快步走到窗边的矮榻坐下,背对着他,浑身散发着“我很不爽,别惹我”的低气压。

裴涯:“???”他低头看看自己被踢的小腿,又看看那个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背影,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刚才明明全程安静如鸡,连大气都没喘几下,怎么就惹到这位祖宗了?为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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