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100章

暮春的风,带着御花园桃李的甜腻和太液池水汽的微腥,打着旋儿灌进沙雕院三层的敞轩。雕花的木窗被完全支起,天光毫无遮拦地泼洒进来,将轩内堆积如山的卷宗、悬挂满墙的Q版图谱、还有角落里嗡嗡作响的微雕流光阵,都镀上了一层跳跃的金边。

言冰云立在敞轩边缘的朱漆栏杆旁。一身深紫仙鹤补服,衬得他身形清癯如竹。肩胛下那道曾淬着幽蓝死气的伤口,如今只余一道浅淡的粉痕,掩在挺括的官袍之下。他微微垂着眼睑,目光沉静地投向下方庭院。

沙雕院的内庭,此刻活脱脱一个煮沸了的、充满魔性的大锅!

数十名身着各色品级官袍的文案属员,如同工蚁般散布在庭院各处。有的伏在巨大的石案上,对着摊开的州县舆图,用沾满墨汁的手指戳点着,唾沫横飞地争论着什么“鸭兵布防最优解”;有的围着一块竖起的巨大白板,上面用炭条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充满灵魂的“躺平小人”和“芜湖火箭”,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更有人直接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摊着草纸,一手抓着啃了一半的肉夹馍,一手运笔如飞,笔下流淌出的既有严谨的田亩清丈数据,也有圆头圆脑、扛着新式曲辕犁、笑得见牙不见眼的Q版老农!

“张主事!陇西道那份[劝耕图]赶紧的!要突出老牛[起飞]的动感!对!就是那种四蹄腾空、尾巴翘上天的劲儿!”

“李员外!幽州军屯的[烧烤激励法]细则呢?大将军那边催第三遍了!重点标注[打赢加餐]!肉要大块!图要香!”

“王书办!你画的这个[税吏下乡]Q版怎么回事?眼神要正气!要像言院使那样!不是贼眉鼠眼!重画!”

“芜湖!卷起来!.GIF!”

“躺平?不存在的!.jpg!”

喧嚣声、争论声、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还有那魔性口号时不时爆出的吼声,混杂着肉夹馍和墨汁的气息,蒸腾而上,直冲三楼敞轩。这哪里是庄严肃穆的朝廷衙门?分明是市井最热闹的瓦舍勾栏!然而,就在这片看似混乱的“沙雕”海洋里,一份份凝聚着新政智慧、直指民生痛点、却又以最通俗魔性方式呈现的奏折、告示、图册,正以前所未有的高效,源源不断地诞生。

言冰云清冷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这喧嚣,这魔性,这充满了烟火气的混乱曾是他最深恶痛绝的社死现场,如今,却成了他掌控之中、最有力的武器,也是最鲜活的新政脉搏。

他目光微抬,越过沙雕院低矮的院墙,投向远处。

巍峨的宫墙如同一条沉默的巨龙,在春日阳光下蜿蜒盘踞。明黄色的琉璃瓦顶反射着耀目的金光,彰显着无上的皇权威严。在那片金光最盛处,紫宸殿东暖阁的雕花窗棂后,一道玄黑如墨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针般端坐。

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但言冰云知道,那是时影。

此刻,时影正微微垂首,执着一支朱笔。他面前御案上摊开一份奏折。言冰云几乎能想象出那奏折的内容或许是某地清丈田亩的详报,或许是边关榷场的税银清单。然而,就在那奏折的末尾,批阅的空白处

一点极其醒目的、圆润的、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无比扎眼的朱砂红,勾勒出一个简单的符号:^_^

一个标准的、带着愉悦弧度的颜文字笑脸!

它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印在代表帝王意志的朱批之侧!与奏折正文严谨的馆阁体形成了荒诞到极致的对比!

言冰云甚至能想象到,呈递这份奏折的地方官员,在看到这御笔亲批的“^_^”时,会是怎样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这恐怕是比任何沙雕奏折更高级别的“帝王级社死”现场了。

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笑意,终于从言冰云眼底漾开,彻底冲散了素日的清冷。

目光再移。

宫墙巨大的阴影转角处,拴马石旁。

一道猩红如火的身影,懒洋洋地倚靠在粗糙的石柱上。是刚从京郊大营校场归来的疾冲。他玄色的劲装敞着领口,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和一小片汗湿的古铜色胸膛,蒸腾着刚运动后的蓬勃热气。他一条长腿曲起,脚蹬着拴马石,另一条腿随意地支在地上。

他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那双惯常握枪挽弓、骨节分明的大手,此刻却握着一块灰黑色的油石,正全神贯注地、一下下打磨着腰间悬挂的佩刀。

刀是百炼精钢的好刀,刀身狭长,弧度流畅,刃口在阳光下流淌着水波般的寒光。而此刻,吸引言冰云目光的,是那靠近刀镡的刀身之上,新錾刻出的一幅纹路

纹路的主体,是一口沸腾翻滚的九宫格火锅!红油汹涌,辣椒翻滚,热气被錾刻成流动的云纹,仿佛能闻到那麻辣鲜香的霸道气息!而在那沸腾的火锅中央,并非常见的瑞兽或铭文,而是深深嵌入了一个字。

一个笔划刚硬、棱角分明、带着金戈铁马铮鸣之气的字言!

“言”字被沸腾的红油和翻滚的辣椒环绕,如同在烈火中淬炼的烙印,又如同被最炽热的汤底小心包裹的珍馐。阳光落在新錾的纹路上,反射出点点细碎的金芒,让那“言”字和沸腾的火锅,仿佛拥有了生命般在刀身上流淌、燃烧。

疾冲打磨得极其认真,油石摩擦刀身发出均匀而细微的“沙沙”声。粗粝的手指拂过那錾刻的“言”字边缘,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他嘴角无意识地向上翘着,那弧度,竟与紫宸殿朱批上那个“^_^”有着异曲同工的傻气?

一阵穿堂风,带着楼下庭院“芜湖”的喧闹和御花园桃李的甜香,猛地灌入敞轩!

呼啦!

言冰云身后书案上,一份墨迹刚刚半干、摊开晾晒的新折被风掀起!素白的内页如同受惊的白鸽,哗啦啦翻飞起舞!

就在那纸页翻飞的瞬息之间!

一道无比灼目、无比熟悉的流光,猛地刺痛了言冰云的眼!

那新折的某一页内里,赫然用最顶级的朱砂混合着金粉,绘制着一幅微缩却极致精妙的动态图墨色身影伏案疾书,衣袂在无形的罡风中激烈翻飞,泼洒的墨点化为升腾的烈焰!正是沙雕院乃至整个大庆新政最初始、最核心的精神图腾:“卷王:燃烧吧!.gif”!

初代的火焰,此刻在春风中,在翻飞的纸页间,猎猎燃烧,永动不息!它与楼下庭院喧嚣的“卷起来”,与宫墙琉璃瓦顶的沉默威压,与拴马石旁刀身上沸腾的火锅和刚硬的“言”字,沐浴着同一片浩荡的春光,共同构成了这个荒诞、鲜活、又充满无限可能的“沙雕”盛世!

言冰云静静地注视着那在风中翻卷、燃烧的图腾,清亮的眸子里,映着跃动的火焰流光。过往的一切黄河奏折的社死、自辩折的绝地反击、血墨燃命的平叛、拔毒针时绘就的“芜湖”起飞、灯会上那句石破天惊的“皇后”、还有此刻楼下蒸腾的魔性与远方宫墙的静默如同奔涌的江河,在心底轰然交汇,最终沉淀为一片深广的、温热的、充满力量的海。

他唇角的弧度加深,不再是无奈,不再是自嘲,而是一种彻悟后的、发自内心的从容与安然。

社死?社牛?

沙雕?权谋?

卷王?战神?

这些标签,此刻都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找到了自己的道。一条以社死为表,以沙雕为刃,以卷王之心为核,披荆斩棘,最终通往心中所愿的道。而这条路上,并非孤身一人。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翻飞的纸页和燃烧的图腾。

步履沉稳地走向那张堆满了新折草案的书案。

一方端砚,松烟墨锭已被磨开,墨汁乌黑润泽,散发着沉稳的香气。

言冰云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稳稳地握住了那支紫檀木笔管的狼毫。笔尖饱满,毫锋凝聚。

他提笔,悬腕,蘸向那池浓黑的墨汁。

笔锋即将饱饮墨汁的刹那

敞轩临街的那扇敞开的雕花木窗外,宫墙高大厚重的阴影深处!

一双眼睛!

一双如同最幽深的寒潭、又似雪原孤狼般冰冷锐利的眼睛,倏然自阴影中浮现!那瞳孔是极其罕见的、仿佛淬炼过绿松石般的幽绿色,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穿透喧嚣的春风与明媚的天光,牢牢地钉在言冰云提笔蘸墨的背影之上!

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洞穿一切的森然和一丝玩味的审视。

与此同时。

一个低沉、沙哑、如同砂砾摩擦、却又清晰无比地穿透了楼下所有喧嚣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般,丝丝缕缕地钻入言冰云的耳中:

“沙雕院使,好戏才刚开锣。”

“北境苍狼的复仇图腾,”那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戏谑,一字一顿,如同刻骨的诅咒,

“已至帝京城下。”

笔尖,悬停在墨池上方,毫厘之间。

浓黑的墨汁,在笔锋凝聚,将滴未滴。

映着窗外宫墙阴影里,那双一闪而逝的幽绿狼眸。

风,穿过敞轩。

卷起案头未干的“燃烧吧!.gif”,火焰永动。

楼下,“芜湖”的吼声震天。

远处宫墙,朱笔的“^_^”隐于窗后。

拴马石旁,刀锋上的火锅与“言”字,寒光流溢。

言冰云握着笔杆的手指,稳如磐石。

他微微侧过脸,清冷的眸光扫向窗外那片阴影残留的空茫。

唇角那抹从容的弧度,未曾削减半分,反而在眼底沉淀下更为幽邃的寒芒。

笔尖,终落。

饱蘸浓墨。

新的沙雕,新的烽烟,新的传奇。

于这墨落之际,悄然铺开永不完结的序章。

朝堂热搜:言尚书的魔性奏折又双叒叕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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