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最深处,丙字七号单间。
这里隔绝了人间绝大部分声响,只有渗水的石壁偶尔滴落的水珠,在死寂中敲打出空洞的回音。空气里弥漫着陈年霉味、劣质草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烤鸡焦香?
曾经权倾朝野、令百官战栗的三朝首辅大人,如今如同一截被虫蛀空的老树根,半瘫在冰冷的硬板床上。那身象征无上权柄的紫蟒金线袍早已被粗糙的囚服取代,空荡荡地罩在他枯槁的身躯上。
他口眼歪斜,涎水不受控制地从无法闭合的嘴角淌下,在灰白的胡须上凝结成晶亮的痕迹。曾经执掌生杀朱笔、翻云覆雨的右手,如今僵直如枯枝,无力地耷拉在身侧,五指蜷曲成一种怪异的姿态。
唯有一只枯瘦如鹰爪的左手,尚能艰难地抬起、挪动。此刻,这只手正死死攥着一截乌黑的、边缘磨损的炭条那是他用半块偷藏的、硬如石头的窝窝头,从隔壁那个专偷御膳房的飞贼手里换来的“宝贝”。
他的目光,浑浊却异常执着,死死钉在对面那面被岁月和绝望浸透的斑驳石墙上。
石墙上,一幅用炭条反复描摹、线条狂放不羁到近乎狰狞的巨作,已然覆盖了大半壁面!那是一只鸡!
一只肥硕得近乎夸张、仿佛随时要撑破石壁扑将出来的烤鸡!
炭条勾勒出的鸡皮,焦黄油亮,仿佛能听到油脂滴落火炭时“滋啦”的爆响!鸡腿粗壮饱满,筋肉虬结,撕裂处露出诱人的、仿佛还带着热气的嫩白!鸡翅张扬,翅尖焦脆欲折!最绝的是鸡头,以一种极其嚣张的、昂首向天的姿态,鸡喙大张,无声地呐喊着对生命的渴望(或者是对调料的渴望)!
整幅画,充满了原始的、野蛮的、对食物最**裸的**!炭条的黑色在粗糙的石壁上反复摩擦、叠加,形成一种近乎“包浆”的油润质感,让那只烤鸡在昏暗跳动的油灯光线下,真的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致命的肉香!
而在那硕大、油光锃亮的鸡屁股旁边,一行歪歪扭扭、力透石壁、带着中风后颤抖笔触的炭条大字,如同墓志铭般赫然在目:
“真香!”
这,便是名震天牢、甚至引来其他牢房“朝圣”的首辅绝笔“真香烤鸡图”!丙字七号牢房的精神图腾,天牢饥饿灵魂的指路明灯!
“吸溜!老登!今天这鸡腿画得,啧啧啧!油光水滑!比老子当年摸过的怡红院花魁大腿还勾人!”一个锃光瓦亮的大脑袋猛地从隔壁牢房的粗木栅栏缝隙里挤了出来,口水吸溜声在死寂中格外响亮。正是因偷盗御膳房十八只烧鹅而入狱的光头悍匪张大膘。他眼珠子瞪得溜圆,贪婪地吸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烤鸡香气,死死盯着墙上那只炭烤巨鸡,仿佛要用目光把它撕下来啃了。
首辅大人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瞥向栅栏外那颗油亮的光头,喉咙里发出一串含糊不清、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嘴角努力地向下撇了撇,试图表达出“粗鄙”、“不堪入目”的鄙夷。然而,他那双死死盯着墙上烤鸡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与张大膘如出一辙的、近乎绿光的渴望!
就在这“精神食粮”与生理饥饿激烈交锋的时刻
“丙字七号![精神食粮]到!”
一个带着点戏谑的年轻声音在幽暗的甬道尽头响起。
沙雕院专司“天牢舆情疏导”(实为言院使特批的“首辅投喂”)的小吏张三,准时出现在栅栏外。他手里托着的,不再是硬邦邦的窝头咸菜,而是一本装帧精美、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崭新图册!封面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御膳新品鉴赏图册(沙雕院特供·天牢典藏版)》。
张三看也不看首辅那副“有辱斯文”的嘴脸,熟练地将图册从栅栏缝隙塞了进去,正好落在首辅僵直的右手边。
“首辅大人,言院使说了,您老心系朝政(?),特赐御膳新品鉴赏,以慰,嗯,寂寥。”张三憋着笑,一本正经地传达完,转身就走,深藏功与名。
首辅浑浊的眼珠艰难地挪向那本图册。枯瘦的左手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迅捷(对于中风患者而言),猛地将图册抓了过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差点把床头的油灯扇灭!
他费力地用左手手肘和下巴夹住图册,枯指颤抖着,翻开封面。
哗!
一股无形的、混合着极致麻辣鲜香、油脂焦香、面点清甜的霸道气息,仿佛穿透了纸面,瞬间轰入了首辅大人被窝头咸菜蹂躏了数月的鼻腔!
高清动图!
全是高清动图!
第一页:红油翻滚的九宫格火锅!牛油如同熔化的红宝石,在格子里咕嘟咕嘟沸腾!鲜红的辣椒、青翠的花椒、饱满的牛肚、嫩滑的鸭肠、吸饱了汤汁的冻豆腐,在沸腾的红浪中沉浮、跳跃!动图效果下,那红油翻滚的波浪仿佛要溅出纸面,热气蒸腾如云雾!
第二页:滋滋作响的炭烤羊肋排!肥瘦相间的肋排被烤得金黄焦脆,边缘微微卷起,晶莹的油脂如同小珍珠般在焦酥的表皮上滚动、爆裂!孜然粉和辣椒面的颗粒在热气中飞舞,仿佛能听到油脂滴落炭火时那令人灵魂战栗的“滋啦”声!
第三页:晶莹剔透的虾饺皇!薄如蝉翼的水晶皮包裹着粉嫩饱满的虾仁,隔着皮都能看到虾肉诱人的纹理!一笼屉虾饺在动图里微微颤动着,顶端点缀着金黄的蟹籽,如同朝露般滚动!旁边配着一碟透亮的红醋,醋汁的波纹都在荡漾!
第四页:雪白绵密的奶油蛋糕!层层叠叠的蛋糕胚间,是流淌的、如同熔岩般的巧克力酱和鲜艳欲滴的草莓切片!顶端一颗饱满的樱桃在动图上颤巍巍地晃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滚落。
“嗬,嗬嗬,呃,”首辅的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急促而古怪的抽气声!他口眼歪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浑浊的眼珠死死钉在那些活色生香、仿佛带着致命温度的高清动图上!瞳孔剧烈收缩又放大!
一股汹涌澎湃的唾液如同失控的山洪,完全不受他意志的约束,疯狂地从他那无法闭合的嘴角汹涌而出!晶莹的涎水连成一条闪亮的银线,“啪嗒”一声,滴落在图册那翻滚的红油火锅动图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有,有辱,斯文!”首辅用尽全身力气,从扭曲的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含糊不清、却依旧带着昔日威仪(或者说顽固)的字眼!枯瘦的左手猛地抬起,颤抖着指向那本“罪恶”的图册,仿佛它是洪水猛兽!
然而!
就在他义正辞严地斥责“有辱斯文”的同时!
他那只能动的枯左手,却如同被美食恶魔附体,完全违背了主人的意志,做出了一个快如闪电、精准无比的动作
五指箕张,带着一股凶狠的、近乎掠夺的力道,狠狠地、一把抓在了对面石壁上那幅“真香烤鸡图”中,那只烤鸡最肥美、最油亮、最令人垂涎的鸡大腿上!
枯瘦的手指在粗糙的石壁上疯狂地抓挠、抠挖!指甲刮擦着炭条留下的黑色痕迹,发出“刺啦刺啦”的刺耳声响!仿佛要将那画中的鸡腿,生生从石壁里抠出来,塞进嘴里!
“噗哈哈哈!老登!口嫌体正直啊!”隔壁的张大膘看得真切,拍着大腿狂笑起来,口水喷得到处都是,“嘴上骂着有辱斯文,手倒挺诚实!咋地?画饼充饥不过瘾,还想把墙皮啃了?”
其他牢房被惊动的囚犯们也纷纷扒着栅栏看热闹,起哄声此起彼伏:
“首辅大人!别抠墙了!抠坏了您老还得赔!”
“就是!看那动图!看那火锅!滋滋冒油啊!”
“快!老登!发挥您老当年贪,呃,攒下的家底儿!爆点金币!让兄弟们也沾沾光,点个外卖啊!”
“对对对!爆金币!点外卖!老登快爆金币!”
“爆金币!爆金币!爆金币!”
“爆金币”的呐喊声如同魔音灌耳,在天牢幽深的甬道里疯狂回荡、叠加,形成一股强大的声浪,狠狠冲击着丙字七号牢房!
首辅大人抓挠石壁的动作猛地僵住!
他浑浊的眼珠艰难地从动图火锅上移开,扫过栅栏外一张张看热闹不嫌事大、充满戏谑和饥饿的脸,最后落回自己那只死死抠在“真香烤鸡”大腿上的枯手。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极致羞愤、饥饿煎熬和尊严扫地的热流,如同岩浆般轰然冲上他麻痹的头顶!
“噗!”
一口压抑了太久、混合着涎水和淤血的暗红色老血,猛地从首辅大人口中狂喷而出!
血雾如同凄厉的烟花,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下骤然炸开!
殷红的血点,如同最讽刺的朱砂,星星点点地溅落
溅在那本摊开的、红油翻滚的《御膳新品鉴赏图册》上。
溅在对面石壁上那只油光锃亮的“真香烤鸡”腿上。
也溅在了首辅大人自己那件肮脏的囚服前襟上,如同开败了的、绝望的红梅。
“嗬,呃,”首辅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枯左手无力地从石壁上滑落,带下几缕炭黑的粉末。他口鼻中不断涌出暗红的血沫,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石壁上那只被他抓花了腿的烤鸡,又缓缓移向图册上那锅依旧在无声沸腾的九宫格火锅。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那无法闭合、沾满血沫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不受控制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含糊地吐出两个被血水淹没的气音:
“真!香!”
隔壁牢房,张大膘看着喷血昏厥的首辅,又看看那本沾了血的火锅动图,挠了挠油亮的光头,喃喃道:
“啧,这[精神食粮],劲儿也太大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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