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州新渠的波光映着春阳,那幅曾高悬河神庙正殿、引发万民叩拜的“黄河裂开.GIF”拓本,此刻已被恭敬地请入偏殿,与“啃树皮小人”的灰暗拓本比邻而居。
正殿神龛最显眼的位置,则被一幅色彩明快得近乎“僭越”的图景占据。正是那“改革成功天天小烧烤.BBQ”的Q版君臣举杯图!
香炉青烟袅袅,熏染着神像慈悯的面容,也熏染着画面上滋滋冒油的肉串和Q版小皇帝、小尚书、小将军满足的笑脸。
供桌上,除了时令鲜果和粗糙的米糕,竟还多了一小碟。烤得焦香微糊、撒着粗盐粒的肉脯?更离谱的是,香火钱筐的竹篾缝隙里,还塞着一张被油渍浸透、字迹模糊的糙纸,上书:
《庆州河神庙秘传·BBQ攻略》
一、选肉要肥瘦相间,肋条为佳!
二、火候是命!外焦里嫩方为上品!
三、(后附歪歪扭扭的简易烤架搭建图)
虔诚的老农们上完香,总忍不住在那幅“小烧烤”图前多站一会儿,咽着口水,指着画上金黄油亮的肉串低声议论:
“瞧见没?言青天手里那串,油花儿都在爆哩!”
“还是陛下烤的手艺好!你看将军大人那坛子酒,啧啧”
“河神爷显灵,赐下新渠活命水,又赐下这[小烧烤]的盼头这新税制,得行!”
“小烧烤”三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混合着油脂的焦香和富足的愿景,随着春风、随着商旅、随着那些底层书吏驿卒的口耳相传,以燎原之势,从庆州烧回了京都!
以一种官方邸报和檄文永远无法企及的、野性而鲜活的方式,点燃了无数被沉重赋税压得喘不过气、却连“税”字都认不全的升斗小民心中,那簇名为“盼头”的微火。
户部衙门,算房。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账册的霉味、劣质墨汁的酸气,以及无数个伏案身影散发出的疲惫气息。算盘珠“噼啪”作响,声音密集却沉闷,如同永无止境的雨点敲打在瓦片上。
书吏们个个面有菜色,眼窝深陷,机械地拨动着算珠,核对着一串串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枯燥数字。这里是帝国财政最基础的神经末梢,也是最直接感受赋税重压的角落。
忽然,一个年轻的书吏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角却已磨损起毛的纸片。他警惕地左右张望一下,迅速展开。
纸张不大,上面正是用粗劣墨汁临摹的、那幅“啃树皮vs小烧烤”的对比图!虽然线条模糊,色彩暗淡,但灰暗小人的绝望与Q版君臣举串的欢腾,依旧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嘿,快看!”书吏压低声音,捅了捅旁边埋头苦算的同僚,指着那“小烧烤”图景,喉结滚动,“天天这个,真能有那天?”
旁边的书吏凑过头,疲惫的眼睛在看到那油亮肉串和Q版小人满足笑脸的瞬间,骤然亮起一丝微光!“嘘!小声点!让主事听见了”他嘴上说着,眼睛却死死黏在那画面上,仿佛能闻到肉香,“庆州那边传来的,说是河神爷都点头了!言尚书拼了命推的,说不定真能成?”
“啃树皮,咱现在跟这灰扑扑的玩意儿有啥区别?”另一个耳朵尖的书吏也凑了过来,指着左边那啃树皮的小人,声音带着苦涩的自嘲,“算不完的账,背不完的债!要是真能”
“要是真能顿顿有肉串,老子算断十根手指也认了!”年轻书吏眼中燃起一丝近乎凶狠的渴望,仿佛那肉串就是吊在眼前的胡萝卜。
这张小小的、粗糙的临摹图,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沉闷压抑的算房里激起一圈圈涟漪。算盘珠的“噼啪”声似乎不再那么沉闷,节奏悄然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轻快?
仿佛拨动的不是冰冷的算珠,而是烤架上滋滋作响、即将迸发香气的肉块。枯燥的数字似乎也带上了温度,与那画面上金黄油亮的肉串、欢快的颜文字气泡隐隐重叠。
“咕噜”不知是谁的肚子,在寂静的算房里,发出了一声清晰的腹鸣。紧接着,“咕噜噜”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饥饿的交响。众人相视苦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张被无数目光摩挲得发亮的“小烧烤”图。
“干活干活!算完了,早点下值”有人咽着口水,强作镇定。
“兴许巷口王老头的烤饼摊还没收?”有人小声嘀咕,充满了希冀。
“烤饼算啥?等言尚书的[小烧烤]成了,老子要一次吃十串!带肥膘的!”年轻书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饿狼般的光。
魔性的“小烧烤”愿景,如同无形的酵母,在最底层的官吏心中,悄然发酵着对变革的期待和对现状的不满。这期待与不满,无声无息,却足以撼动根基。
紫宸殿,朝会。
沉水香的烟雾依旧试图抚平紧绷的神经,却压不住空气中弥漫的无形硝烟。丹墀之下,一位头发稀疏、穿着孔雀补子的老翰林,正手持一册厚如砖头的《驳税改疏万言书》,唾沫横飞,引经据典,声音抑扬顿挫,如同在唱一曲冗长哀伤的挽歌。
“是故,古之圣王,制赋有度,取民以时!今言尚书所倡新税,名为[均平],实为聚敛!巧立名目,竭泽而渔!此乃动摇国本,祸乱纲常之始也!臣观其妖书蛊惑在前,苛政盘剥在后,其心可诛!其行当斩!陛下若不悬崖勒马,恐国将”
老翰林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痛的悲悯,仿佛大庆的末日就在眼前。他每念一句,身后几位同样须发皆白的老臣便配合地摇头叹息,或捶胸顿足,将悲愤的气氛渲染得淋漓尽致。
首辅低垂着眼睑,枯指捻动着新换的佛珠(第四串),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弧度。周显等人则眼观鼻鼻观心,如同入定的泥胎,只待这万言悲歌奏响**,再群起而攻之。
御座上的时影,指尖在龙首上轻轻叩击,节奏依旧平稳。深邃的目光扫过慷慨陈词的老翰林,扫过悲愤附议的老臣,最终落在那位风暴中心、脸色苍白如纸、眼下青黑浓重得如同晕染了墨迹的户部尚书钱有禄身上。
钱有禄低着头,双手紧紧交叠在圆滚滚的肚皮上。那身象征财权的户部尚书的仙鹤紫袍,此刻仿佛也失去了光泽。
他的脸色极其难看,一阵青一阵白,额角不断渗出豆大的汗珠,顺着松弛的脸颊滚落,滴落在光滑的金砖上。宽大的袍袖下,那圆润的肚皮正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幅度,微微起伏、抽搐着。
“咕噜噜”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辨的腹鸣,如同地底闷雷的前奏,从他腹中幽幽传出。钱有禄身体猛地一僵!老脸瞬间涨红!他死死咬住后槽牙,试图用强大的意志力镇压那造反的五脏庙!
然而,晚了!
老翰林那冗长悲愤的控诉,那“妖书蛊惑”、“苛政盘剥”、“祸乱纲常”的诛心之论,如同魔音灌耳,非但没能激起钱有禄同仇敌忾的悲愤,反而勾起了他内心深处最不堪回首、也最无法抗拒的画面。
玄黑奏折上,那灰暗绝望、啃噬树皮的枯骨小人!
那金红欢腾、滋滋冒油、金黄焦脆的Q版烤肉串!
Q版小皇帝递出肉串时那威严中带着一丝新奇的表情!
Q版小尚书专注盯着肉串、眼中那丝不易察觉的微光!
还有那该死的小将军抱着酒坛、咧着大嘴、高举肉串的“干杯!爽!”!
“滋滋,滋滋”他甚至幻听到了那烤肉串在火上爆裂油花的、令人魂牵梦萦的声响!
“香,好香”一股混合着焦香、油脂香和辛香料气息的、极其霸道的“肉味幻觉”,如同实质的钩子,狠狠勾住了他的味蕾和肠胃!
“咕噜噜噜!!!”
一股远比刚才更加雄浑、更加悠长、带着强烈不满和急迫需求的腹鸣,如同被压抑已久的困龙咆哮,猛地从钱尚书那圆滚滚的肚皮深处炸响!声音之大,瞬间盖过了老翰林那抑扬顿挫的悲愤控诉!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
“呃!”慷慨陈词的老翰林被这突如其来的“龙吟”打断,一口气没上来,呛得直翻白眼,后面“当斩”二字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满朝文武,目光齐刷刷地、带着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滑稽,聚焦在钱有禄那如同怀胎八月、此刻正剧烈起伏的肚皮上!
钱有禄老脸由红转紫,由紫转黑!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食欲完全支配的失控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再也无法忍受!什么体统!什么悲愤!什么万言书!都他娘的见鬼去吧!他现在只想!立刻!马上!吃到那画上滋滋冒油的肉串!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难以置信的目光中!
这位以古板抠门、体统重于性命著称的户部老尚书,猛地抬起了头!他那双被皱纹包裹的、平日里精于算计的老眼,此刻竟爆发出一种近乎实质的、饿狼般的绿光!直勾勾地、毫无避讳地,射向御座上那位年轻的帝王!
他圆滚滚的身体爆发出与年龄体态完全不符的力量,一步踏出!麒麟补服下的肚皮如同战鼓般剧烈一挺!用尽毕生气力,发出了一声石破天惊、中气十足、充满了对“小烧烤”无限向往与急迫渴望的、震彻九霄的呐喊:
“陛下!!!”
“该用膳了!!!”
吼声如九天惊雷炸落!余音在紫宸殿高耸的穹顶下疯狂回荡、碰撞!震得蟠龙柱上的金漆簌簌而落!震得殿顶宫灯疯狂摇摆!更震得满朝文武魂飞天外,下巴掉了一地!
“噗通!”
“噗通!”
几个心理承受能力稍弱的年轻官员,直接被这惊世骇俗的“用膳令”吓得腿软,一屁股跌坐在地!
老翰林那本厚厚的《驳税改疏万言书》,脱手飞出,“啪嗒”一声重重砸在金砖上,书页散乱,如同它主人此刻崩溃的内心世界。
周显等首辅党羽,脸上的悲愤如同劣质面具般瞬间碎裂,只剩下目瞪口呆的茫然和荒谬感。这钱有禄是疯了吗?!
御阶之上,首辅捻动佛珠的枯指猛地一颤!那颗刚刚被他从袖中暗袋里摸出、准备塞入口中压制心塞烦躁的“清心静气丸”,竟被这声突如其来的“用膳”咆哮震得脱手而出!
圆溜溜的黑色药丸,“滴溜溜”地从御阶边缘滚落,不偏不倚,正好卡进了两块金砖之间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里!消失不见!
首辅枯槁的脸颊狠狠抽搐了一下,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腥甜再次涌上喉头!他看着殿下,那个捂着肚子、双眼放绿光、如同饿鬼投胎般的钱有禄,再看看御案上那本摊开的、散发着“小烧烤”魔性诱惑的玄黑奏折。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荒谬绝伦的愤怒,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妖书!又是这该死的妖书!连钱有禄这老顽固都被驯化成了“饿死鬼投胎”!这朝堂,还有救吗?!
而高踞御座的年轻帝王,在钱有禄那声石破天惊的“用膳”吼出时,一直平稳叩击龙首的指尖,终于停了下来。
时影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深不见底的丹凤眼中,波澜不惊,唯有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他目光扫过殿下混乱的场景:跌坐的官员,散落的万言书,卡进砖缝的静心丸,羞愤欲绝的老翰林,以及那位捂着肚子、双眼放绿光、依旧死死盯着他(或者说盯着幻想中烤肉串)的钱尚书。
时机,恰到好处。
“钱爱卿”时影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殿内的混乱,“体察圣意,忠心可嘉。”
钱有禄被皇帝点名,浑身一激灵,绿油油的眼神总算恢复了一丝清明,随即被巨大的羞耻感淹没,恨不得当场去世。
时影却不再看他,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王德海,声音清晰而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既然众卿皆已饥肠辘辘,无心议事”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点了点御案上那本摊开的、散发着魔性“小烧烤”光辉的玄黑奏折。
“那便将言爱卿的《税改纲要》,连同此折所呈之[民意]”
时影的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殿下那些还沉浸在“腹鸣交响曲”余韵中的官员们。
“一并下发六部九卿,着其详议。三日后,再行廷辩。”
“退朝。”
话音落下,时影已率先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划过一道威严的弧线,转身离去。留下满殿目瞪口呆、腹鸣依旧、心思各异的朝臣,以及那本静静躺在御案上、左右分裂着绝望与希望的玄黑奏折。
首辅枯坐在御阶旁,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再看看卡死在金砖缝里、再也抠不出来的静心丸,最后看向被同僚搀扶着、依旧捂着肚子、眼神恍惚的钱有禄,枯槁的脸上,一片死寂的灰败。
完了。
这顿“朝堂小烧烤”,终究是让那言冰云烤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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