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暗沉的天幕下,鹰嘴崖崎岖的山道被一队长龙般的火把撕开。沉重的骡马车轮碾过碎石,发出沉闷而坚定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油布覆盖的车厢下,是棱角分明、质地坚硬的皇陵备用青条石。这支沉默的车队在骁骑营精锐的护卫下,如同一条负伤的巨龙,正朝着黄河决口的方向,沉默而迅疾地蜿蜒前行。

火光映照着士兵们冷硬的面庞,也映照着道路两旁尚未清理干净的、隐约可见的打斗痕迹和暗褐色血渍。

监工大帐内,灯火昏黄,药味弥漫。

行军榻上,言冰云裹着厚重的玄狐裘,深陷在粗糙的毡毯里。身体的高热如同无形的烙铁,灼烤着他枯竭的精力,冰冷的寒意却又从骨髓深处丝丝缕缕地渗出,冰火交织,将他困在无休止的折磨之中。每一次呼吸都扯得心脉生疼,带起一阵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他侧过身,用一方早已被血渍和墨迹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的旧帕子死死捂住嘴。剧烈的震动让他单薄的肩胛骨在狐裘下凸起嶙峋的弧度。

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再次涌上喉头,濡湿了帕子,也浸透了被他紧紧攥在另一只手中的、那张包裹过半块姜糖的粗糙黄纸。

黄纸上,除了干涸发黑的血迹,还顽固地残留着他袖口蹭上去的墨渍,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属于御药房秘制姜糖的辛辣甜香。

这气息,连同昨夜沙盘旁那及时托住手肘的力量、掌心突如其来的温热姜糖,如同烙印般刻在他混乱的识海深处。灰衣书吏,那帽檐下模糊的下颌线,还有那落款处铁画银钩的一个“影”字。

是他。

一定是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酸涩与某种隐秘暖流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焚心的怒焰,让那冰冷的火焰燃烧得更加复杂而剧烈。

他摊开掌心,看着那张被血与墨彻底污染的糖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干硬的墨点,仿佛在确认那并非幻觉。

不行!不能倒下!

决口要堵!青石将至!苇席之案要清算!周显,首辅,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他们想毁掉的,不仅仅是一道堤!

一股近乎偏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气血和眩晕。言冰云挣扎着坐起身,动作牵扯着心脉,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他推开侍从递来的药碗,哑声道:“笔墨,纸。”

侍从看着他惨白如纸的脸色和唇边未擦净的血痕,欲言又止,终究不敢违逆,迅速将一张小几搬到榻前,备好笔墨和那本幽光内敛的玄黑奏折。

言冰云深吸一口气,那冰凉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他伸出依旧颤抖的手,指尖冰凉,握住了那支沉甸甸的紫狼毫。笔尖蘸饱了浓黑的墨汁,悬停在玄黑奏折光滑坚韧的纸页上方。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也无力再去抵抗那本奏折的“魔性”。胸中积压的滔天怒焰、对阴谋的彻骨寒意、对灾情的锥心之痛、以及那丝隐秘的、被“影”字点燃的复杂暖流。所有的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冲破了他强行维持的理智堤坝,汹涌地灌注于笔端!

落笔!

笔走龙蛇!

力透纸背!

每一个字都带着焚尽八荒的怒意和泣血的控诉!他不再试图书写严谨的奏报,而是将所有的真相、愤怒、警示和急迫,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嗡!!!”

就在最后一个字落成的瞬间!那本玄黑奏折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幽光!整个大帐内的光线都被扭曲、吞噬!一股无形的、狂暴的能量波动席卷开来,将案头的灯焰压得几乎熄灭!

幽光之中,奏折纸页上的墨迹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变形、重组!

一幅幅充满末日气息和辛辣讽刺的动态画面,挣脱了纸页的束缚,如同巨大的、无声的皮影戏,清晰地投射在昏暗的帐壁上!

第一幕:

“豆腐渣工程.jpg”一座巍峨高耸、却明显偷工减料的巨大楼阁,在倾盆暴雨和狂风中剧烈地摇晃!墙体表面劣质的灰浆如同头皮屑般簌簌剥落,露出里面朽烂的木头和稀疏的砖石!地基处,清晰可见大片被雨水浸泡得发黑腐烂的苇席!整座楼阁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摇摇欲坠!画面充满了极致的危险与荒诞!

第二幕:

“塌房啦!.GIF”伴随着无声却仿佛能震碎耳膜的“轰隆”巨响!那豆腐渣楼阁终于支撑不住,拦腰断裂,裹挟着漫天烟尘和碎木断砖,轰然倾颓!在崩塌激起的巨大烟尘漩涡中心,一个Q版形象诡异地浮现。正是首辅!他穿着夸张的紫袍,戴着歪斜的官帽,绿豆小眼闪烁着贪婪的光芒,盘腿坐在一堆象征性的金元宝上,双手疯狂地往怀里扒拉着更多的元宝,嘴巴咧到耳根,发出无声的、得意忘形的狂笑!那笑容充满了对灾难的漠视和对利益的贪婪,令人作呕!

第三幕:

“陛下!速修!.JPG”一只圆滚滚的熊猫头,穿着缩小版的言冰云官袍(袖口还有醒目的墨渍),正气喘吁吁地举着一面巨大的、写着血红“危”字的大旗,在崩塌的废墟和漫天的烟尘背景中,迈着小短腿拼命狂奔!它表情惊恐,豆豆眼里满是急迫,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

第四幕:

“不然变废墟.jpg”画面切换。一片狼藉的瓦砾堆上,一个Q版的、穿着明黄小龙袍的时影,正用手托着腮帮子,一脸无奈又委屈地坐在那里。他头上还滑稽地顶着一小块残破的瓦片,周围是散落的砖头和王冠(?),背景是断壁残垣。旁边飘着一个巨大的文字泡:“朕的江山,硌屁股”充满了黑色幽默的辛酸和警示!

四幕动态画面,无声地在帐壁上循环播放!将“豆腐渣工程”的成因(苇席)、幕后黑手的贪婪(首辅数钱)、事态的紧急(熊猫头狂奔)、以及可能导致的灾难性后果(皇帝坐废墟),用最直观、最辛辣、最荒诞也最震撼的方式,展现得淋漓尽致!

言冰云写完最后一笔,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手中的紫狼毫“啪嗒”一声掉落在奏折上,溅起几滴墨点。他整个人脱力般向后倒去,重重靠回冰冷的帐壁,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虚汗。

看着帐壁上无声上演的“危楼塌房”大戏,看着首辅Q版那无声的狂笑,一股混合着宣泄后的虚脱和更深沉的悲凉涌上心头。

翌日。紫宸殿。

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决堤的消息如同瘟疫般传开,恐慌和愤怒在无声地蔓延。首辅党羽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周显更是脸色铁青,垂下的袖口中,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什么。

“宣,工部尚书言冰云,陈情奏报!”内侍尖利的嗓音打破死寂。

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的言冰云,在两名小太监的虚扶下,艰难地步入大殿。他手中捧着那本玄黑奏折,如同捧着千钧重担。无数道目光,或担忧、或审视、或幸灾乐祸、或怨毒,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王德海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觉悟(以及昨夜被内廷总管紧急特训过的“表情管理”),上前接过那本幽光内敛的奏折。他展开奏折的瞬间,熟悉的、无法抗拒的“共情力”瞬间攫住了他!

“陛下,诸位大人”王德海的声音刚起调,就被奏折上的画面强行扭曲!他的目光瞬间被那“豆腐渣危楼”牢牢吸住,整张脸瞬间垮塌下来,眉毛耷拉,嘴角下撇,身体下意识地模仿起危楼摇晃的幅度,声音变得惊恐万状,带着哭腔:

“您诸位快看呐!这楼!它要散架了呀!嘎吱,嘎吱,您听!这声儿!这风吹的!这雨打的!墙皮哗啦啦地掉啊!里头露出来的全是烂木头、破席子啊!”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虚空,仿佛那里真有一座危楼在摇晃,表情痛苦扭曲,仿佛那剥落的墙皮砸在了他自己身上!

紧接着,画面切换到“塌房啦”!王德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整个人猛地向后一个趔趄,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啊!!!”他双手夸张地捂住耳朵,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充满了目睹末日崩塌的极致恐惧!

随即,他仿佛看到了烟尘中浮现的首辅Q版,表情瞬间从恐惧切换成一种极其夸张的、带着浓烈鄙夷和愤怒的唾弃!他捏起兰花指,对着虚空那并不存在的首辅Q版,用尽全身力气,尖声唾骂:

“呸!不要脸的老东西!楼都塌了!人都埋了!你还坐在元宝堆上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啊!!!”他骂得唾沫横飞,激动得浑身发抖!

还没等众人从那精分的“唾骂”中回过神,画面跳转到“熊猫头狂奔”!王德海瞬间切换人格!他猛地站直,身体前倾,做出奋力奔跑的姿势,两条腿滑稽地倒腾着(虽然人还在原地),一手虚握成拳放在腰间,一手高高举起,如同擎着那面“危”字大旗!尖细的嗓音拔高到极致,充满了火烧眉毛的急迫:

“快!快跑啊!!!塌房了!危险!陛下!修!快修啊!!!再不修就全完了!!!”他跑得“气喘吁吁”,脸上满是“惊恐”的汗水(其实是冷汗)。

最后,“皇帝坐废墟”的画面出现。王德海奔跑的动作瞬间定格,他缓缓放下“举旗”的手,脸上那夸张的惊恐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沉痛、无比委屈的表情。

他慢慢转过身,看向御座之上的时影,眼神充满了哀伤和控诉(对象显然是那看不见的“豆腐渣”),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甚至学着画面里Q版时影的样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腰:

“您瞧瞧,您瞧瞧啊!陛下这好好的江山,怎么就变成瓦砾堆了。您坐在这上头,它硌得慌啊!呜呜呜”

这通神乎其技、情绪跌宕起伏、一人分饰多角的“危楼塌房”模仿秀,比之上次的“颜文字表演”更加震撼、更加精分、更加充满了灵魂的控诉!

整个紫宸殿,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王德海这通魔性的演绎震得目瞪口呆,连呼吸都忘了!

御史大人张大了嘴巴,连哭都忘了。

疾冲死死咬着后槽牙,拳头捏得咯咯响,虎目喷火般射向首辅和周显。

时影端坐御座,面上波澜不惊,但龙袍袖口下,手指的骨节已然微微泛白。

就在这极致的死寂和魔性共情力笼罩的朝堂之上。

“簌”

一声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轻响。

只见站在工部队列前排、脸色煞白、身体紧绷如石的周显,他那宽大的紫色官袍袖口边缘,随着他因王德海控诉而下意识攥紧拳头的小动作,悄然飘落下几片极其细微的、深黄色的带着明显编织纹理的碎片!

那碎片轻飘飘地落在他脚边光洁的金砖上,在死寂的殿宇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言冰云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鹰隼,瞬间锁定了那几片碎屑!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冰寒刺骨的锐芒暴涨!那碎片、那颜色、那纹理,与他在决口泥淖中抠出的、浸透了桐油的细密苇席,一模一样!

周显也瞬间察觉了异样!他猛地低头,看到脚边那几片刺眼的黄色碎屑,瞳孔骤缩!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想抬脚踩住,但已经晚了!

“周大人!”一个冰冷得如同九幽寒冰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打破了死寂。言冰云抬起手,苍白的手指,精准地指向周显脚边,“您袖中掉出来的,是什么?”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周显脚下,聚焦在那几片深黄色的苇席碎屑上!再联想到王德海刚才模仿的“破席子”、奏折画面里崩塌楼阁露出的“苇席”一个可怕的、清晰的链条,瞬间在所有人脑中串联成型!

周显的脸色,由铁青转为死灰,最后化为一片绝望的惨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御座之上,一直沉默的时影,缓缓抬起了手。

王德海如同接收到指令,立刻停止了所有“表演”,恭敬地将那本依旧散发着幽光的玄黑奏折,高举过头顶,奉至御前。

时影的目光扫过奏折,最终停留在最后那副“Q版皇帝坐废墟”的画面上。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只是深邃的丹凤眼中,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捉摸的涟漪。

他拿起朱笔,蘸了朱砂,在那动态画面旁边,极其从容地、写下一行铁画银钩的朱批:

“所奏诸事,朕已悉知。着工部、刑部、都察院,依言卿所拟急修方略及。后续章程,速办!不得延误。”

写罢,他笔锋微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下方脸色惨白的周显,又在言冰云苍白如纸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朱笔在那Q版坐废墟的小人旁边,极其流畅地、用一种近乎“沙雕”的轻松笔调,补上了最后一句:

“另:言爱卿所绘朕之坐像,甚为传神。然瓦片硌否?可需加个软垫?”

朝堂热搜:言尚书的魔性奏折又双叒叕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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