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深秋的寒意尚未完全浸透京城的砖瓦,一股比西风更凛冽、更令人窒息的恐慌,却如同瘟疫般,在短短数日之内,席卷了整个大庆的市井街巷。

“涨了!又涨了!昨日还是八百文一斗的精米,今早开门就挂一千二了!”东市最大的“丰裕”米铺前,人头攒动,嘈杂鼎沸。

掌柜的苦着一张脸,指着刚挂出来、墨迹未干的“斗米千钱”木牌,对着群情激愤的百姓连连作揖,“各位爷!真不是小店黑心!是上游的粮商坐地起价!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人群中,一个须发皆白、穿着打满补丁短袄的老农,死死攥着空空如也的粗布米袋,浑浊的老眼绝望地看着那刺目的“千钱”木牌,又转头望向不远处戒备森严、却大门紧闭的官仓方向。

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最终眼前一黑,瘦骨嶙峋的身体晃了晃,如同一截枯木般,直挺挺地栽倒在冰冷的青石板路上。

周围一片惊呼,却无人敢上前搀扶。饥饿的阴影,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喉咙。

恐慌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蔓延。西市、南城、北坊,各大粮行米铺前,几乎上演着同样的场景。“斗米千钱”的木牌如同催命的符咒,一夜之间挂满了京城。随之而来的,是各种甚嚣尘上、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的流言:

“听说了吗?都是那劳什子税改闹的!加了商税,粮商们运粮进来要赔本!谁还肯干这赔钱买卖?”

“何止商税!说是清丈田亩,断了多少大户的财路!人家能不把粮食捂起来卖高价?”

“呸!什么税改田亩!我看就是言尚书。不,是那[墨妖]搞的鬼!他那本妖书吸了太多民脂民膏,老天爷降灾了!”

“对对!还有宫里那位!听说为了修什么沙雕院,银子流水似的花,国库空了,可不就得从咱们嘴里抢食儿?”

“奸相当道!妖孽祸国!苛政猛于虎啊!”

流言越传越离谱,越传越恶毒。一夜之间,六部衙门那庄严肃穆的朱红照壁上,被人用腥臭的狗血和漆黑的锅底灰,涂满了歪歪扭扭、却触目惊心的大字:

“税改误国!商路断绝!奸相(言)敛财!还我粮来!”

字迹丑陋,怨气冲天。

紫宸殿,朝会。

金砖墁地,蟠龙柱巍峨。然而今日殿中的气氛,却比殿外深秋的寒风更加凝重肃杀,隐隐涌动着压抑的暗流。

龙椅上,年轻的帝王时影面沉如水。玄色十二章纹衮服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一双凤眸深邃如寒潭,目光扫过丹陛之下,带着无形的威压。连续数日的粮价异动和汹涌的民怨,如同沉甸甸的铅块,压在每一个朝臣的心头。

户部尚书,那位圆球般、往日里笑容可掬仿佛弥勒佛的胖子,此刻却像一只被霜打蔫了的茄子,蔫头耷脑地站在文官队列前排。

他那身宽大的绯色官袍似乎都空荡了些,标志性的红光满面被一片愁云惨淡的灰白取代,连那总是鼓鼓囊囊塞着肉脯的袖子,此刻也干瘪地垂着。

他低着头,盯着自己官靴的尖儿,胖脸上每一道褶子都写满了“愁”字,仿佛天塌了下来,压得他连最爱的肉脯都失去了滋味。完了,粮价这么涨下去,别说肉脯,怕是连稀粥都喝不上了。户部,成了众矢之的啊!

工部尚书言冰云的位置稍靠后。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深绯官袍,左臂的伤势显然未愈,动作间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和滞涩,脸色也带着失血后的苍白。

然而,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却不见丝毫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专注和锐利。他微微垂着眼睑,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短暂的压抑沉默后,一个穿着青色御史袍服、留着三缕鼠须的官员(首辅门生之一)猛地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金砖之上,动作幅度之大,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他捶胸顿足,声音带着哭腔,响彻大殿:

“陛下!臣有本泣血上奏!”他高举一份奏折,声音悲愤欲绝,“京畿粮价,五日之内飞涨逾倍!斗米千钱,百姓惶惶,饿殍隐现!此非天灾,实乃**啊陛下!”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淬毒的针,狠狠刺向户部尚书,又似有若无地扫过言冰云的方向:“究其根源,皆因新政操之过急!清丈田亩,地方豪强抵触,粮田抛荒者众!加征商税,粮商裹足不前,商路几近断绝!更有甚者,国库空虚,上下其手,层层盘剥!陛下!新政苛猛,民不聊生!再如此下去,恐生民变啊陛下!臣恳请陛下,即刻暂停清丈,减免商税,开仓放粮,以安民心!严查相关责任人等,以正视听!”

一番话,涕泪横流,悲天悯人。将粮价飞涨、民生困顿的滔天罪责,一股脑儿全扣在了言冰云主导的新政头上!字字诛心,句句指向工部和户部!

“臣附议!”

“陛下!王御史所言句句泣血!新政确有弊端,当缓行!”

“请陛下明察!暂停新政,以解民困!”

如同约好了一般,数个穿着不同品阶官服、却明显同气连枝的官员纷纷出列,跪倒在地,齐声附和。一时间,朝堂之上,请停新政、开仓放粮、严查“祸首”的呼声此起彼伏,形成一股不小的声浪。矛头隐晦却坚定地,直指言冰云和焦头烂额的户部尚书!

首辅依旧枯坐在文官之首的紫檀太师椅上,微阖着双目,手中捻动着那串流转着淡金梵文的紫檀佛珠,速度平缓,仿佛老僧入定。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嘴角一丝微不可察的、带着冰冷嘲讽的弧度。

改良的静心咒和加持佛珠,让他得以在这种“妖书”尚未出现、但言语攻讦同样充满恶意的环境下,保持住表面的平静。他不需要说话,他的门生,就是他的刀。

龙椅之上,时影的眸光愈发幽深冰冷。他并未立刻出声,只是那搭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放屁!”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骤然打破了文官们“悲愤”的声浪!武将队列前方,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猛地踏前一步!正是疾冲!他显然伤势未愈,上身只穿着单薄的武官常服,绷带在肩臂处勒出清晰的痕迹,古铜色的皮肤下,那些暗金色的纹路在愤怒下似乎又隐隐浮现。他双目圆睁,赤金色的瞳孔燃烧着熊熊怒火,如同被激怒的雄狮,戟指那群跪地的文官:

“粮价飞涨,不去查囤积居奇的奸商!不去抓扰乱市场的黑手!倒在这里红口白牙攀咬新政?攀咬为国操劳的言大人?你们脖子上顶的是夜壶吗?!新政清丈的是豪强隐匿的田亩!加征的是富得流油的商税!充盈的是被你们这些蛀虫啃空的国库!怎么?动了你们的奶酪,就急着跳出来吠了?还民变?老子看是你们想变天!”

疾冲的怒吼如同实质的罡风,裹挟着战场上淬炼出的血腥杀气,瞬间席卷整个大殿!那几个跪在地上的官员被这狂暴的气势一冲,脸色瞬间煞白,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朝堂之上,顿时鸦雀无声,只剩下疾冲粗重的喘息和首辅那依旧平缓的捻佛珠声。

“疾冲将军!”时影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躁动,“朝堂之上,咆哮失仪,成何体统!退下!”

疾冲胸膛剧烈起伏,狠狠瞪了那群鹌鹑般的文官一眼,又担忧地瞥了一眼脸色苍白却依旧挺直脊背的言冰云,这才不甘地重重哼了一声,退回了队列。

时影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最后定格在言冰云身上:“言卿。”

言冰云深吸一口气,压下左臂伤口传来的阵阵抽痛,出列,躬身:“臣在。”

“粮价之事,工部可有见解?”时影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言冰云抬起头,眼神沉静如古井,不见丝毫被攻讦的愤怒,只有一种洞悉迷雾的冷静:“回陛下,粮价飞涨,事出反常必有妖。臣以为,当务之急非开仓放粮或暂停新政,而是彻查根源,揪出幕后推手。”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而稳定:“流言蜚语,不足为凭。臣请陛下,允臣调阅户部、漕运、乃至北境边关近三月所有粮秣流转、商税征收、仓储出入之详细档册,并令各地暗卫密查大粮商动向及粮仓虚实。”

“准。”时影没有任何犹豫,朱唇轻启,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随即,他森冷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几个还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官员,“至于尔等所奏,暂停新政、开仓放粮。哼,待查明真相,若果真是新政之过,朕自会处置。若有人借机生事,混淆视听,妖言惑众”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森然的杀意,已如同实质的寒冰,冻得那几个官员魂飞魄散,连连磕头:“臣等失察!陛下息怒!”

散朝后,户部值房。

气氛比紫宸殿更加压抑。圆球般的户部尚书像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瘫坐在他那张特制的宽大太师椅里,面前堆满了各州府飞马送来的、触目惊心的粮价飞涨急报。

他那张总是油光满面的胖脸,此刻灰败得如同蒙了层尘土,连最心爱的、装着各色肉脯蜜饯的紫檀木匣子被小吏小心翼翼地捧到他面前,他都只是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完了,全完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粮价这么涨,各州府的常平仓怕是早就被那帮硕鼠搬空了。年底的考绩,老夫的乌纱帽。呜,老夫以后怕是真的要吃土了”想到“吃土”二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胖脸上皱成一团苦瓜。

“尚书大人,言大人来了。”门口小吏通传。

言冰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他无视了户部尚书那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径直走到悬挂的巨大《大庆漕运仓储总图》前,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一寸寸扫过图上密密麻麻的河道、粮仓标记。

“钱尚书,烦请将冀州、豫州、并州三地近三月所有粮商大宗交易名录,以及漕运司关 于这三地粮船异常调度的记录,即刻调来。”言冰云的声音不容置疑。

户部尚书钱有财一个激灵,看着言冰云那沉静却带着莫名压迫感的侧影,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挥手:“快!快!按言大人说的去办!所有档册!快!”

很快,厚厚的档册和卷宗堆满了旁边的桌案。言冰云坐到案前,无视了左臂的不适,右手执笔,飞快地翻阅、勾画、演算。他时而凝眉沉思,时而落笔如飞,在一张巨大的宣纸上勾勒出复杂的线条和节点。

渐渐地,几条极其隐蔽、流向却异常诡异的“粮流”线条,在图上被清晰地标注出来。它们避开了传统的漕运主干和大型官仓,如同地鼠打洞般,隐秘地流向几个不起眼的、位于州府交界、监管薄弱的“灰色”水陆码头和私人坞堡。

就在他全神贯注推演之时,袖中的共情奏折似乎感应到了主人强烈的“追查硕鼠”的意念,竟微微发烫,自动翻开。空白页面上,墨迹如同拥有生命般自行蠕动、勾勒!

一幅动态简图跃然纸上:

几只贼眉鼠眼的硕鼠(标注着“可疑粮商”),正扛着麻袋(标注着“粮食”),鬼鬼祟祟地从标注着“冀州官仓”、“豫州常平仓”的粮囤里钻出,沿着几条歪歪扭扭的虚线(对应言冰云图上标注的诡异粮流),溜向几个画着骷髅头标记的“黑码头”和“私堡”。

旁边配着一个哭唧唧的粮仓颜文字:“粮仓:我空了!QAQ”。最后是一个巨大的、滴着血的红色箭头,直指地图北方:“幕后黑手→北边?.GIF”。

沙盘推演奏折,自动生成!

言冰云看着奏折上那活灵活现却精准指向的沙雕动态图,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提笔蘸墨,在这份“沙雕粮案分析报告”下方,以工整却力透纸背的笔迹,写下结论与请求:

“疑有组织、跨州府之大规模囤积居奇、操控粮价案。粮源或涉官仓亏空,流向可疑据点,疑与北境边贸及地方豪强勾连。请陛下授权,彻查冀、豫、并三州粮仓及可疑据点,缉拿首恶!”

他封好奏折,看向瘫在椅子上、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未来在啃树皮的户部尚书钱有财,沉声道:“钱尚书,真正的[硕鼠],不在新政,而在粮仓和暗渠。肉脯省着点吃,等揪出这群耗子,本官请你吃真正的庆功宴。”

说完,他拿起奏折,头也不回地走出户部值房,深绯色的官袍下摆掠过门槛,带起一阵冷风。目标,直指御书房。

钱有财呆呆地看着言冰云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那盒被冷落的肉脯,半晌,猛地抓起一块最大的酱牛肉脯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胖脸上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查他娘的!言大人,老夫信你!肉脯,老夫先垫吧着”

御书房。

时影看着言冰云呈上的、那份前半部分是精准沙雕动态图、后半部分是严谨分析结论的奇特奏折。他的目光在那哭唧唧的“粮仓:我空了!QAQ”和滴血箭头“幕后黑手→北边?.GIF”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随即,他的视线便牢牢锁定在言冰云那力透纸背的结论上。

“啪!”

时影将奏折重重合上,指节敲在紫檀御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抬起眼,凤眸之中再无半点温度,只剩下淬了寒冰的凛冽杀意,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

“查!”

“给朕掀了老鼠窝!”

“凡有阻拦者,无论何人”

“格杀勿论!”

朱批如血,力透奏折封面!一个杀气腾腾的“查”字,如同斩落的铡刀!

朝堂热搜:言尚书的魔性奏折又双叒叕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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